大報恩寺琉璃寶塔是成祖為紀念生母李貢妃而建,這個名號是從這座塔的歸屬和特點而來的。
因為這座塔屬於大報恩寺,又是通體琉璃燒製,所以被稱以此名。
實際這座塔本身有個名字,叫做“第一塔”。
第一塔也不負其名,高九層,是當世國內最高建築,又因為通體琉璃,也就成為了一座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超大琉璃器。
可以說這世上沒有任何一件窯器能夠與之比肩。
梁叛仰頭看著那夜色之中的寶塔,長夜深沉,佛燈永明,身披月光於外,青燈普照於內,一派輝煌燦爛,不禁心旌搖動。
因為是在寺院之內,一層塔門並未上鎖,梁叛推開厚重的大門,快步拾階而上,目光所見塔外的景象,從塔外殿堂僧舍,變成二進院內的屋頂,變成大報恩寺外的道路房屋、護城河、南城牆。
眼界愈來愈廣,所見之景也越來越小。
南京城南牆高八丈有餘,相當於如今九層樓的高度,梁叛到了第一塔的第五層,已經與南城牆齊平,可以越過城牆瞧見極遠處鍾山和北城牆的晦暗輪廓。
再往上一層則已可瞧見城東的皇宮、城北雞籠山,和一片連綿起伏的營地校場。
到了第七層,整段南城牆包括聚寶門的城樓都已盡收眼底,甚至能夠隱隱約約看到寂靜無聲的江寧縣衙,和動火通明的鈔庫街曲中舊院,以及小西湖波光粼粼的水麵,就連南城內房屋樓閣、街肆巷弄也瞧得一清二楚。
此時再看向玄真觀,便隻能瞧見一片四四方方的院落,花草樹石已全然分辨不清了。
恰好有一輛馬車正從玄真觀北門悄然離開,一直向東,很快便消失不見了。
梁叛猜測那馬車就是翟真人所乘,大概是想繞過城牆,到北城與季永年會合去。
其實他心裏很清楚,剛才在玄真觀中,那翟真人看上去相當配合,其實所說的最多隻有七分真話。
不過他也懶得刨根問底,畢竟他今天是畫圖來的,而不是為了查甚麽狗屁季永年。
梁叛並沒有再往上走,取出稿紙,將快園的平麵勾勒出來,亭台樓閣、池水林木,都一筆筆呈現在了稿紙之上。
畫完快園,梁叛又看向避駕營孫府的工地,孫府從拆遷到營建,已經過去了一個多月,大致的格局已經有了,何處是房屋,何處是堆山,何處是池塘,何處是花圃,基本上一目了然。
梁叛心想,這工程進度還可以,如果自家要蓋房的話,看看能不能把孫少保的施工隊借過來用用。
再要往能仁裏孫少保的別院去看,距離便遠了,別說冉清那兩棟小木屋,就連園林布局也瞧不真切。
他從懷裏掏了望遠鏡出來,遠遠對著別院的方向掃了一圈,可惜夜色太重,別院裏又是建築鬆散,根本沒有多少燈光,所以仍舊瞧不真切。
不過梁叛將鏡頭往回收的時候,卻在不遠處瞧見一片動火通明的建築,找到旗號一看,敢情是南城兵馬指揮司衙門。
他拿下望遠鏡肉眼瞧了瞧,不禁暗暗納罕,韓國舅這麽敬業嗎,居然還在加班?
扯呢!
讓他相信韓國舅加班,還不如信張守拙突然智商一百八。
梁叛將望遠鏡收起來,迅速走下第一塔,悄然離開了大報恩寺。
南城的夜風要比城內更冷一些,也更加狂野。
梁叛朝著那點清晰明亮的燈火,迅速潛行過去,繞開前門的弓兵守衛,翻身進了指揮衙門的大院,徑直來到燈光最亮的一座屋子後麵。
還沒等他找到合適的隱蔽之所,就聽見裏麵傳出嘩啦嘩啦的洗牌聲。
梁叛在北牆找到一扇半開的窗戶,偷偷仰頭一看,就看到屋內四個賭客正圍著一張四四方方的八仙桌,在那搓麻洗牌呢!
坐南方的正是那南城兵馬指揮司指揮,韓國舅。
梁叛看看左右無人,繞過窗戶,沿著牆壁輕輕一縱,上了屋頂。
這屋子偏居一隅,坐落在南城兵馬指揮司院子的西南角,所以梁叛在屋麵上繞到西南邊,背靠著院牆的牆角,這樣不虞被人從身後發現。
他抽出匕首,選了一塊瓦片,輕輕刮開瓦片上下的泥灰,將這片瓦從上一片底下輕輕抽出半尺,露出一道縫來,剛好看到東方和北方上兩個人的麵孔。
他竟然都認識!
看到那兩個人,梁叛不禁眉頭微皺——這組合太奇怪了。
坐在北方的是西城兵馬指揮司丁吉原的三公子,丁少英。
東方的是中兵馬指揮司範大成的胞弟範二。
這兩人加上韓國舅本人,豈非南京五城兵馬司到其三?
隻有西麵一個包頭巾穿短褂的人看不到麵目,而且背影也不熟悉。
不過梁叛可以肯定的是,這人既不是東城的沈玉,也不是北城的李昭輔。
這時牌已抓好,韓國舅這一手十三張牌拿得極整齊,九張萬子兩張筒加上一張北風一發財。
天生缺一門。
西麵這人的牌中規中矩,三門都有,不過有四個對子。
這把是範二輪莊,此人長著一張圓圓的胖臉,卻是一副猥瑣小氣的模樣,相貌上和他哥哥並不相似,氣度更是有雲泥之別。
隻見他挑挑揀揀,小心翼翼地打出一張紅中,擺在塘子裏緊貼著自己的這一邊。
丁少英不耐煩地道:“一張紅中也要想這麽久!南瓜!”
隨手在塘子正中間丟了個南風。
西麵的賭客跟了張南。
輪到韓國舅,一摸牌是個條子,卻沒有打那兩張風將,也沒打這張條子,而是拎了一張四筒出來,輕輕推到塘子裏。
範二見了,胖臉上擠出一絲笑來,恭維著道:“國舅爺的牌好,一個雜張也沒有。”
說完打了一張發出來。
丁少英不以為然地道:“韓老叔不打風字,未必是無風無字。範胖子,你不要上他的當。”
說完也打了一張發。
說起來這範二也是他的長輩,丁少英按理也要叫他一聲“叔父”。
不過範二毫不著惱,陪著笑道:“有理有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