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麵那人依舊不吭聲,抓牌打牌,四平八穩。

韓國舅的那張發卻依舊沒動,又摸了張條,又打了張筒。

等到過了十幾手,韓國舅一把好牌依舊未聽,手裏是十一張萬子,一張發,一張六條。

此時牌堆裏已經有三張發,可他手上這張卻始終不曾打出去。

梁叛看到這會兒,已經大致將幾人的牌風看出幾分來。

那範二看上去膽子很小,其實大牌相當大膽隨性,有吃就吃,有對就對,沒吃沒對就自摸自打,既不算旁人的張,也不自己做大牌。

而丁少英卻是一心要做大牌,但是嘴裏喜歡帶著零碎,一張牌摸得不對,便要拍桌子罵娘。

至於西首這人,雖然隻能看到一個側背影,但是看得出來,此人牌風相當穩健,也很精於算計,喂牌相當精準,幾次喂牌喂到韓國舅的嘴邊,怎奈那韓國舅卻偏偏不吃。

這四個人當中竟然是韓國舅的牌風最為謹慎。

這是梁叛沒想到的。

此人一直以一種粗鄙草包的形象示人,按理說牌路應該是範二一流,說好聽點叫大開大合,說難聽點叫瞎幾把亂打的那種。

而範二才應該是他這種小心謹慎,不敢亂出一張牌的性格。

可是兩人表麵上的形象和他們的牌風卻恰恰相反。

梁叛這時候才明白,韓國舅那張絕張發,看上去毫無用處,其實就是故意留在手上的安全牌。

這人也謹慎得過分了!

眼看著桌麵上的牌隻剩九垛,那丁少英原本一直在放萬和筒,明顯是要做條子清一色,此時卻冷不丁打了張七條出來。

韓國舅原本放在他那張六條上的手,悄悄縮了回來,放在了從一開局便沒動過的發財上。

西首那人摸了一張筒子湊成第六對,此時已經聽七對子,確偏偏拆了一對四萬打出去。

這是打給韓國舅的。

韓國舅手上本來有三五萬卡四萬,此時卻偏偏不吃,而是摸了一張,手掌中拿著新牌,和那張發混了一下,然後毫不猶豫地將那張發打了出去。

他這麽一摸一混又立刻打出去,別人就會以為他抓到的就是這張發。

如果是吃了牌再打,別人就會知道這張發原本就在他的手裏。

韓國舅這是寧願放棄大好的吃牌機會,也不要讓人看出他的牌路。

這時再看手裏抓到的那張牌,竟然是一張三條!

梁叛看到韓國舅的嘴角露出一抹不易察覺的苦笑,將那張三條連同原有的六條一起坎在桌麵上。

剛才丁少英打了七條,梁叛猜測他手上是四五條聽三六條清一色。

很明顯,韓國舅也是這樣的想法。

接著走完一手,西首那人將另外一張四萬打掉,韓國舅依然沒吃。

又走一手下來,西首那人居然又摸到一張四萬,似乎不經意地看了韓國舅一眼,然後將那張四萬緩緩地打了出來。

這是最後一張絕張四萬了。

韓國舅又是苦笑,直接摸牌,是個九萬,湊成三張,反手就將自己的三萬打了出去。

西首那人轉過臉來,睜大了眼睛,似乎十分不解,可他目光掃到韓國舅坎在桌麵上的兩張牌,便露出一絲明悟的神情。

韓國舅恰好也轉臉看他,兩人交換了一個眼神,各自笑笑,心照不宣。

這時範二摸了一張“百搭”,自摸平胡。

丁少英當時臉色便垮了下來,伸手在牌堆裏一抓,見下一張牌是個三條,氣得臉色鐵青。

他將那張三條拍在自己麵前,又將手牌推出來,果然是條子清一色聽三六條。

“日,缺八代的臭牌!”

隻見丁三少爺一麵罵罵咧咧一麵掏出兩根最短的籌子,毫不客氣地摜在範二麵前。

那籌子在桌麵上一蹦三尺高,險些兒砸在了範二的臉上。

範二還是不惱,笑嘻嘻地收了籌子,還拱手笑道:“承讓承讓。”

韓國舅則將他手裏的底牌推進牌堆裏,迅速洗了兩把,不讓人看他的底牌。

經過這麽一場打擊,丁少英後麵就顯得興致缺缺,再沒心氣去憋大牌了,開始頻頻失誤放銃,倒教範二贏了個盆滿缽滿。

“不打了!”

丁少英一把牌打了一半,突然將手裏的牌推出去,招招手叫人上了茶來,喝一口狠狠吐掉茶沫子,這才一仰頭將一杯茶一飲而盡。

韓國舅笑道:“不打也好,今天小丁手風不順,大家喝喝茶吹吹牛,等會一齊到瀟湘院裏一人叫兩個婊子伺候著歇息罷。”

這時坐在西首那人往椅背上一靠,終於開腔了,說道:“幾位都請將籌子拿出來,小弟兌了銀子來。”

三人便都將自己麵前的籌子掏出來放在桌上,範二的最多,長長短短有一大捧,丁少英的最少,隻有六根長四根短的。

西首那賭客便向身後打個手勢,兩個粗壯漢子走上前,各將自己帶的兩口小巷子放在桌上。

那賭客打開其中一口,登時一片銀燦燦的光芒四散出來,居然是一塊塊的銀磚。

對麵的範二登時睜圓了眼睛,露出**裸的貪婪之色。

那賭客取了四塊銀磚,送給丁少英道:“丁三公子麵前是六十四番籌子,這裏是七十斤銀子,請笑納。”

丁少英讓隨從接了銀子,臉上非但沒有半點喜色,反而十分懊惱。

一根長籌子就是十個番,等於十斤銀子,剛才他一把自摸清一色缺百搭,如果胡成了就是整整八十斤銀子!

八十斤,一千二百多兩!

現在他隻能眼睜睜地看著那人從韓國舅麵前數了六十幾根長籌子,將三口箱子推出去,又從第一口箱子當中拿了四塊銀磚,一共是六百四十斤,足足一萬兩,全歸了韓國舅。

韓國舅笑眯眯地收了銀子,說道:“那就多謝全師爺啦,替我向你們柴老大問好。”

梁叛一驚,原來這賭客就是泰州幫的全師爺。

這人居然在南城跟韓國舅他們打牌,不用說,是擺明了送錢來了。

接著梁叛看到全師爺的兩名手下又搬了六口箱子來。

這次全師爺攏共帶了十箱,一箱二百斤,總數兩千斤。

又是兩千斤!

這已經是第四個兩千斤了。

梁叛心中駭然,這個季永年到底有甚麽企圖,隨手送人都是幾萬兩銀子,商人求利,他下這麽大的本錢,到底要從甚麽地方撈到足夠的利息?

隨即那全師爺一共送了五箱半給範二,剩下一箱銀子,沒送出去。

因為全師爺自己麵前還有二十個籌子……

他這幾圈牌完全就是陪打,手裏的牌光做不胡,籌子隻有往外送,不會流回來。

可即便如此,他麵前的籌子依然比丁少英要多。

因為丁少英後麵不停地放銃,他們定的規矩是一銃輸三倍,另外兩家不用掏錢。

這個規矩本來是為了方便全師爺給人點炮送錢的。

誰知道全師爺幾次三番給韓國舅點都沒點成,反倒是丁少英一路把範二送得盆滿缽滿……

全師爺看看手裏的箱子,一時沒了主張。

最後還是韓國舅道:“都給小丁罷,等會找婊子吃花酒的使費就讓小丁出!”

範二不敢不同意,全師爺自然也就沒甚麽意見,將剩下的那口箱子恭恭敬敬推給了丁少英。

丁少英的臉色這才緩和幾分。

這時韓國舅便讓隨從撤了麻將,換茶上點心,幾人在下人送來的毛巾上擦了手,各自取點心吃茶。

韓國舅道:“全師爺,聽說你們在找應天府‘改稻為桑’的莊戶名錄,不知找到多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