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眉山見冉清對梁叛的稱呼已經既不稱其名,也不稱其字,隻用了個“他”來代稱,心裏便覺酸酸的。
索性把心一橫,說道:“我聽說,梁捕快曾經同一位船妓廝混,而且勒索商戶、收受錢財,人品上未免……”
李眉山是實在說不下去了。
他甚至很後悔自己說出了這樣的話。
這樣說不但會讓冉清瞧不起他,就連他自己也很瞧不起自己。
這不是君子所為。
果然,他看到冉清的臉上掛著一抹譏諷的笑意,這是在笑自己虛偽?
李眉山閉了嘴不再說了,他相信自己已經說得夠多了,冉清是個無比聰慧的女子,她應當知道該如何做。
但是萬一她不知道呢?
李眉山當然想娶冉清,而且這已經得到雙方父母之命了,可以說是板上釘釘的事情。
雖然說他家裏對冉清並不十分滿意,一方麵是因為冉清的年齡偏大,已經二十三歲了,再一方麵,冉清是庶出。
李家認為,如果冉家丫頭要嫁給李眉山的話,合該做妾。
即便李眉山再喜歡這個冉家丫頭,也要先明媒正娶一個高門嫡女的夫人回來,然後再把冉清接進門。
這不能說李家人的思想有甚麽問題,因為這個時代價值觀的框架如此。
但是李眉山絕不肯這麽做,因為他太知道冉清了,如果是這種安排,她是絕不肯嫁的。
昨天收到家書,媒人已經擇了三個成婚的吉日,要問問他自己的意見。
最近的一個日子是五月十六,大吉。
跟著是六月底,諸事皆宜的。
再往後找就得進十月了,十月初四,也是個日子,但是李眉山在收到信的第一時間,就將這個日期給否了。
原因很簡單——他不願意再等半年的時間。
特別是在大報恩寺看到冉清和那個姓梁的捕快,穿著同樣的衣服,梳著同樣的道髻,宛如一對同修眷侶出現在他的麵前,手握父母之命和媒妁之言的李眉山,也感到了一絲危機。
他很想向冉清問清楚兩人的關係,但是李眉山自覺開不了這個口。
他安慰過自己,冉清的豁達和灑脫不輸男兒,交遊之中不乏文人才子、江湖豪客,那梁叛大概也是其友人之一。
一想到這一點,他的心情便好過一些。
冉清就這麽瞧著他,見李眉山不言語了,便追問了一句:“他的人品怎麽啦?”
李眉山這次沒有再回答,偏過臉去,有些賭氣似的,緊抿著嘴巴。
冉清心裏好笑,她看了看李眉山英俊的側臉、有些孩子氣的表情,心裏暗暗歎了一聲。
雖然李眉山說了梁叛的壞話,可冉清卻對他生不出氣惱來,但是這並不代表李眉山在她心中的地位要高過梁叛。
這是永遠也不可能的。
冉清不可能會喜歡這樣的李眉山,她覺得這位兒時的同窗雖然比自己還大一歲,但是在愛情上依舊很幼稚。
就像所有追求過自己的人一樣。
當然,梁叛可不是這樣的。
想到這裏,她的嘴角不由得翹了翹。
可是她又有些氣惱,這個梁叛,到現在也沒向自己表白呢!
而且連個信物也沒送,她自己可是早早備好了!
李眉山雖然別著臉,眼角的餘光卻始終在冉清的身上。
他瞧見冉清看著自己微笑,心兒便有些融化了,可是當他準備報之一笑的時候,卻又看到冉清在微微蹙眉,目光卻是空洞地看著別的方向。
李眉山不知自己做錯了甚麽,引得冉清不高興了,心裏又一陣慌亂。
他咬咬牙,也不再賭氣了,從懷裏取出一隻極其景致的鏤雕牡丹紋樣的紫檀木盒,走到冉清身前,雙手送了出去。
“婠婠,此物是我一番心意,聊表寸心,望你不棄。”
冉清微微一怔,從抬頭向李眉山望了一眼。
隻見李眉山在那紫檀木盒的一端輕輕一扭,隻聽其中“哢”的一聲輕響,木盒的盒蓋突然彈開,製作相當精巧。
一隻裝盛的木盒便有這許多心思,盒中的寶物更加非同凡響了。
盒中靜靜躺著一支彩鳳步搖金釵,隨著盒蓋打開的震動,那彩鳳絢麗的雙翅在盒中輕輕顫動,翅膀上鑲嵌的各色寶石交相輝映,折射出無數耀眼的光彩。
這件首飾精美無比,即便在南京城中要找一件分量相當的,也絕非易事。
其價值已經完全無法用金銀比兌的重量來衡量了,可以說是千金易得,此一步搖難求。
即便是冉清也看得呆了,就連呼吸也有些遲滯。
冉清雖然早已修得清心寡欲,可她畢竟還是個女子,依然會被世間美好的東西所打動,何況是這樣一件足以令無數女子瘋狂的首飾。
李眉山見冉清發呆,連忙道:“我們的婚期已定在五月十六,這支金釵便是信物,你……你收下罷……”
李眉山在這一刻,隻希望婚期越近越好,所以臨時私自定了五月十六的日子。
冉清從那金釵帶給她的迷茫之中清醒過來,連忙將那檀木盒一推,站起來退了兩步,平靜地說:“眉山,你拿回去罷,這個親事也不要再提了,我不答應。如果你還念及同窗之情,還請收回婚貼和聘禮,我會寫信同父親說的。”
說完向李眉山福一福,轉身便走出了堂前。
李眉山呆了一呆,急忙追出去。
等到兩人都離開了西苑,一直在椅子中迷瞪的孫少保才閉著眼打了個哈欠,口中喃喃地歎道:“君子未必皆謙退,女子如何不丈夫……”
西苑外冉清快步走在前麵,李眉山雖然追得上,卻不敢跟得太緊,隻怕冉清再生他的氣。
李眉山心中很亂。
別院大門外,梁叛才送了帖子,被門子請了進來,同時得知冉清和孫少保此時正在西苑會客。
他站在院內的池水邊上,扭頭看看西苑,又瞧瞧竹林小屋,一時不知是該到西苑去會,順便拜見一下孫少保,還是直接去小屋中等著,順便看望一下兩個阿慶和阿虎這兩個小把戲。
按理說孫少保才是這別院的主人,他來了幾次,都是直接找冉清,也沒正經拜過孫少保,怎麽說都不太合適。
但是說實話,一想到拜會孫少保的場麵,梁叛就有點煩躁。
梁叛並不是一個真正的大老粗,並不害怕跟文人打交道,畢竟正經大學畢業麽不是!
哪怕讓他附庸風雅,說幾句詩詞來,他也能勉強應付得過來,所以他倒不介意在小西湖跟張守拙、徐維那幫人交往。
但是孫少保畢竟是個退休的大官,身上不但有文氣,還有官氣,甚至還有幾分皇家沾染來的貴氣。
和這種人打交道,會讓梁叛很不自在。
這時他遠遠瞧見兩個人影一前一後向這邊走來,定睛一瞧,前麵一人正是冉清。
他摸了摸兜裏那個木盒子,想著如何找個機會送出手,一抬腳急忙迎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