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梁叛隻抱了一會兒,便被冉清推開了。
“罰你的抄寫,可完成了?”冉清伸出手來,神色嚴肅,不像是開玩笑的樣子。
上次在報恩寺,梁叛本意是逗弄一下冉清,故意說錯了她的小名,卻被罰抄寫一千遍。
梁叛隻當冉清隨口一說,哪裏會當真抄寫,可他再也想不到,今天就被冉老師給收作業了……
“真……真抄啊?”梁叛撓撓頭,下意識地道,“我忘在家了,沒帶。”
冉清用懷疑的目光審視著這位“學生”。
梁叛被她看得渾身刺撓,連忙舉手投降:“我沒抄我沒抄,請冉先生寬限兩天,下次來一定如數上交。”
“哼。”冉清白了他一眼,忽然變戲法似的伸出手來,掌心中靜靜躺著一枚掛著青綹白絛的白玉無事牌。
這塊無事牌玉質溫潤剔透,其中隱隱藏著一片墨綠色峰巒起伏的花紋,仿佛白雲之中有群山,真正是個好牌子。
所謂“無事”並非“平安無事”之意,而是“無飾”,即沒有雕飾,這無事牌兩麵光滑,全無雕琢,所有質地紋路全憑天然。
梁叛一見便生喜歡,握在手中不住地摩挲,開心地道:“你要送我?”
冉清點點頭,“嗯”了一聲。
“行,謝謝。”梁叛這次很聰明地沒有推辭,因為他猜到這不是一般的禮物,而是定情信物。
方才他送給冉清墨玉金簪,現在冉清又回贈他白玉無事牌,此種意義,不言可知。
兩人心意互通,相視而笑,都有些羞澀歡喜。
梁叛將那無事牌掛在腰上,又輕撫兩遍,這才放手。
冉清看到他腰帶上懸掛著的一隻竹筒,裏麵塞了一卷大紙,不知是甚麽,便好奇的問:“你帶的是甚麽?”
梁叛順著她的目光轉頭看去,卻見是自己放圖紙的竹筒,便伸手一拍,說道:“都是圖紙。”
說著將一卷大紙取出來,展開遞了過去。
冉清打開一看,有二十多張,都是南京聚寶門前後一帶的園林平麵,其中有幾張梁叛給她瞧過一次,當時說是要自己蓋園子的設計圖。
她便拿著圖紙走到院裏的一張小桌邊,攤開了一張張翻閱過去。
這些園子她大多不曾進去過,自然不知畫中的是哪一處園林。
但是其中幾張有梁叛的標注,比如有魏國公府、徐八公子南園、四錦衣西園、四錦衣東園、三錦衣北園、九公子家園、東園……這些都是魏國公遺下姓徐的一族所創,也難為梁叛分得清楚。
南京當世諸園之中,排在頭前的十之七八都是徐家園。
這並非是因為獨獨徐家人有錢,造的起園林,而是另有一番道理的:
國初時太祖考據古製,下令文武官員家不得多占地皮,妨礙平民居住,也不準在宅院之中開池水養魚,傷泄地氣。
所以早年南京城中並無幾處大宅,即便有占地廣大的宅院,也隻有房屋花木,並無池水。
所謂“無水不成園”,不能開池養魚,那便隻能叫“院”,而非園林。
眼下城內外這些園林,包括杞園,多是正德、崇佑兩朝興起,徐家人占了隆恩深重的先機,早早起園造囿,所以好園子大多都在徐家。
這些徐家園當中,又以東園最為大而雄爽,是六錦衣所有;四錦衣東園次大而奇瑰;四錦衣西園清遠幽靜;南園與三錦衣北園稍小而精致。
徐家有兩個東園,一個在東大功坊,是四錦衣東園,一個在武定橋東城牆根下,是六錦衣東園。
尋常所說的東園,也就是徐太傅園,是六錦衣徐天賜的宅院。
之所以將這些徐家園的主人們稱之為“幾錦衣”,是因為魏國公之後除了出任曆代南京守備和中軍都督府的職位之外,都在南京錦衣衛中任職。
所以南京人稱呼徐家人,便在族中排行後加上“錦衣”二字。
除了幾座徐家園以外,其餘做了標注的,便隻有小西湖快園、玄真觀、報恩寺、孫少保別院。
冉清倒是一眼就認出了報恩寺和孫少保別院的圖紙,但是別的便如論如何也認不出了。
她倒是去過東園一次,不過東園實在太大,所謂“不識廬山真麵目,隻緣身在此山中”,隻在那園中轉過一回,根本瞧不出那園子是怎樣的平麵布置。
但是當她翻到一張沒有標注的圖紙時,卻驚喜地瞪大了眼睛,將那張圖指給梁叛瞧,說道:“這是杞園,你從哪裏瞧見的?”
梁叛歪過腦袋看了一眼,記起這園子應該是南城這片小市西巷子中的那座。
園子南門開在小市西巷中,北門麵朝護城河。
不過他倒不清楚這園子的名號,也是今天聽冉清說起,才曉得原來叫杞園。
南城聚寶門外長幹裏有兩個集市,一個是經營糧食副食的大市,一個是販賣竹木炭薪的小市,小市西巷子自然就在小市的西麵。
這杞園坐落在集散繁忙的小市以西,又毗鄰舟楫不絕的護城河,是個鬧中取靜的佳處。
而且這園子構建精巧,雖然房屋略顯緊湊,未免小家子氣,但仍不失為一座好園子。
這是梁叛自己的評價,但是他不知道冉清為甚麽會認得這座杞園。
他問:“說來恐怕你都不信,這是我在大報恩寺塔上畫的,我晚上偷偷上去過兩次。你又如何知道這座園子的?”
他們兩人已是交換過定情信物的,儼然一對情侶,冉清自然不必瞞他,說道:“這座院子本是王貢士的宅院,上個月王貢士從知縣任上致仕回鄉,這院子便荒了,隻留下兩個家奴灑掃看護,最近又說要發賣,我去瞧過兩次,想買下來。”
“你買杞園?”梁叛瞪大了眼睛,“你有錢嗎?”
冉清神情有些黯然,點頭道:“有一些,曆年的俸祿和賞賜,剩下四百多兩,隻是還差一些……”
梁叛一驚,忍不住道:“這麽多?你是甚麽官?”
冉清有些得意地笑了笑,微微揚起下巴,驕傲地道:“本官宮正司司正,正六品;兼任內文館博士,正七品!怎麽樣?”
梁叛知道她是女官,但不知道是甚麽品階,原先想著最多不過八九品,大約隻是個象征性的官職,誰知道還是個正六品的大官!
放在錦衣衛編製裏麵相當於百戶了,比自己的總旗還有她哥哥冉佐的戶科右給事中還要高兩階。
“大佬大佬!”梁叛連忙拱手,“草民有眼不識荊山玉,冒犯大佬,還請恕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