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叛一愣,沒明白其中的道理,不過再一琢磨便想通了——蔣大娘當年的那些豪客,無不是衝著她的豔名和皮囊來的。

當年肯在她的船上一擲千金,也隻是為了同“秦淮花魁”共度春宵,搏一個風流之名罷了。

如今秦淮花魁的名號早已不知易主幾回,蔣大娘也已姿容不再,憑甚麽再叫人白花花的銀子拿出來?

當年隻是錢色交易,如今自然也不會有甚麽情分好說。

蔣大娘雖與俞東來一直是知交好友,可也是因為誌趣相投,多少恩客當中難得一個。

何況這次費盡辛苦做這場義演,偏偏就是為了俞東來。

梁叛想了想,問起大概有甚麽人能來。

陸湘蘭歪著腦袋邊想邊說:“徐公孫、胡少爺、張大老爺、蒯百戶……”

一直數了十幾個人,都是俞東來他們圈內交好的,據梁叛所知,這其中有錢人並不多。

快園徐家當然有錢,但那是徐家的錢,不是徐學仁的。

徐維自己能拿出來的,大概也不會很多。

胡懋禮家也有錢,他家是給工部織染所供應生絲染料的官商,家產十好幾萬總是有的。

不過他的問題和徐學仁一樣,兩家的錢再多,他們都不能做主,幾百上千的拿起來倒是不成問題,再多恐怕也要吃力。

梁叛自己當然也要去,而且說好了要帶冉清一起,他們倆自然是一起出錢,至於出多少,也要同冉清商量著來。

但是看這樣子,他不能光自己去,也要想辦法幫一幫蔣大娘的忙。

幫蔣大娘其實就是幫俞二哥,也就是幫洪藍埠。

梁叛便暗暗琢磨,他認識的人裏麵,有誰能出得起錢呢?

即便出的不多,三五十上百兩,許多人的聚在一起,也是個可觀的數字了。

首先排除張守拙。

第一,張黑子不用他請,本來就是圈裏的人,第二,張黑子是個窮鬼!

然後是李裕、冉佐,這倆人也不能請,因為李裕還在禁足,冉佐又忙著弄學社,而且這倆人也都是清水衙門,也很窮。

陳老板?

肯定有錢,但是不會來,更不會白白掏錢做這種事。

縣衙裏的就不說了,關係好的都不是大富,而且也沒那個附庸風雅的勁頭。

再有,就是齊四和馮二了。

自從乾照和尚過世以後,他們便再沒見過麵了,也不知漕幫的事情處理得如何,曹老刀究竟有沒有就範。

他打算明天去拜一趟馮二看看。

這兩人隻要他請,都會來,而且都肯出錢捧場的。

但是梁叛不肯讓他們直接出錢,他寧願還是在洪藍埠時同五湖茶樓的洪掌櫃所商量的那樣,由漕幫在洪藍埠開辦米行。

隻要漕幫的糧食能夠源源不斷地供應到洪藍埠,並且壓住價格,那就算救了洪藍埠的命了。

沒有糧食,再多少錢也都是進了徐家糧店的無底洞。

茶添過兩遍,忠義從小西湖回來了,還帶來了一個不算好的好消息:徐學仁和胡懋禮都逃回了小西湖,不過兩人都受了傷。

特別是胡懋禮,被打傷了右手,如果不能及時傷愈,下旬的縣考便要懸了……

既然徐維和胡汝嘉都回到了小西湖,陸湘蘭留在此處便毫無必要了,梁叛便叫忠義再走一趟,將陸姑娘送回快園去。

誰知忠義道:“不必送,那位蔣奶奶說了,要親自來接的。”

梁叛和陸湘蘭對視一眼,都是心下了然,蔣大娘要親自過來,接陸湘蘭估計隻是其一,主要還是為了上門答謝梁叛。

這是應有之義,蔣大娘風塵半生,無兒無女,陸湘蘭是她一手養大,又是一手教成的,可以說就是蔣大娘的心肝寶貝兒,不是親生勝似親生。

今天梁叛救了陸湘蘭,蔣大娘為情為理,都要上這一趟門的。

其實在梁叛的猜想,應該還有另外一層意思。

蔣大娘大概還要單獨找梁叛打聽打聽俞東來的境況。

上次雖然在小西湖大致說了洪藍埠的災情,但是眾人在場,蔣大娘無法細問,這次來大概也要趁此機會細問一問,以解心中憂慮。

梁叛看看此處也沒個會客的地方,便請陸湘蘭仍舊回那茶館裏去,到二樓相候。

自己則帶著忠義走到醫館門口,一是迎接蔣大娘,二來正好得空向華大夫打聽二郎廟的季成堂。

華大夫此時恰好手頭有空閑,聽他說了季成堂的字號,連忙道:“有一家。早年我家藥鋪開在豆腐巷的時候,有些大宗藥材便從季成堂進回來,遇上時節巧了,會比藥農手裏的還便宜些。”

梁叛聽了點點頭 ,看來這季成堂確實做得大,又問:“如今在二郎廟季成堂管事的是甚麽人?”

“姓季,便是揚州季大老板的本族親戚。”

梁叛捏著下巴,細細思量了一回,心想季家既然在南京有分號,這季永年到了南京,即便不住在那裏,也該有聯係才對。

可惜二郎廟在城北,距離報恩寺塔太遠,不會是那幅畫裏的地方,否則梁叛今晚一定要夜探一趟才肯甘心。

他便向華大夫吩咐道:“明天煩請先生帶了小六子去一趟季成堂,看看店裏缺甚麽藥材,從他那裏進一些,即便不缺也要進。

“去時不用急著回來,同他們管事的敘敘舊,拉拉家常。”

華大夫也是個聰明人,一聽就知道梁叛別有用意。

本來他並不是好管閑事的人,但是現在他替梁叛打工,很快又要成一家人了,因此自告奮勇地說:“是不是要打聽甚麽事,不才同那季老板也有幾分相熟,要不要轉彎抹角地問問?”

梁叛本來的打算,是讓華大夫在那裏拖延一些時間,好讓小六子找藥鋪的夥計套話。

小六子慣會裝傻充愣,做這種事原是強項。

不過小夥計畢竟隻是小夥計,即便知道些消息也必定有限,如果華大夫肯幫忙,那是最好不過。

唯獨可慮的,便是華大夫不曾做過這種事,萬一那季老板精明,恐怕打草驚蛇。

他沉吟一聲,見華大夫一片殷切之情,不忍拂了他的好意,便事先打了個提醒:“也好,那就有勞先生了。不過這事寧可無功,不可教對方警覺。”

華大夫點頭說:“嗯,我瞧他口風罷了,絕不貪功冒進。”

“這樣最好。”梁叛稍稍放心下來。

他讓華大夫不急著做事,先跟著忠義到小西湖出一趟診,胡懋禮右手是跌打傷,華大夫又是專家,便請他去瞧一瞧。

當下忠義仍回後巷起駕車,華大夫則返回店裏,備了藥箱出來等著忠義。

梁叛見安排妥當,便背著手站在醫館門口,專一等候蔣大娘。

沒等多久,他便瞧見南門大街的方向緩緩過來一輛馬車,紅木的車廂,有燈有彩,雕飾精巧,正與自家那輛小車擦肩而過。

忠義是個極愛把弄車的,忍不住便從自家車上伸長了脖子,扭回頭來看,一雙眼睛瞪得圓圓的,一副癡漢的神情。

梁叛忍不住笑了笑,向前走了兩步,去接蔣大娘的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