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誰都知道,文倫已經篤定要下台了,但此時畢竟還在任上。
李眉山號稱“少君”,禮儀風度無一不是當世頂尖。
他作為南京戶部觀政,理當前去請謁在任的南京戶部尚書,拜見請教也好,混個臉熟也好,去總是要去的。
可是此人偏偏將這件事忽略了。
似乎不像是小君子的作風。
萬端不等他發問,便提前解釋了緣由:“近日外麵有傳言說,幾位小君子到了南京,不先拜見上司同僚,反倒在鳳樓中眠花宿。因此下官作為吏部清吏司郎中的本職,稍查了一查,才發現李少君最近幾日都在奔忙金陵社的事情。”
萬端以為陳碌不知道甚麽叫做金陵社,正準備替他解說,誰知陳碌擺擺手道:“此事我曉得。”
開玩笑,為了送歐陽達和管寄那兩個斥候進入金陵社和南都社,他可是花了二十兩銀子從梁叛這狗東西手中買了兩首詩。
他倒是第一次發現,梁叛還會作詩呢……
他娘的之前還跟他裝文盲!
萬端還是第一次知道,原來緹騎所對這兩個學社早有布置,心中驚訝之餘,也不得不佩服陳碌的遠見和格局。
怪不得陳碌以一個區區千戶之位,被書院指定為湖溪派在南京的新首腦!
他哪知道,陳碌所謂的“早有布置”,都是梁叛那“狗東西”早早搞出來的,還一度被陳碌給下令中斷了。
陳碌暗叫慚愧,看來真正有遠見的,還是他的老部下梁叛。
然而這麽一位有遠見有大局觀的人,被徐家的那兩個狗腿子給弄出錦衣衛了,簡直自毀長城!
——雖然這是他陳碌默許的。
不過這不是感慨和後悔的時候,陳碌搖頭道:“那幾個人能作甚麽詩,大概入不了南都社和金陵社的法眼。”
雖然他現在確信梁叛不是文盲,但也不相信一個沒進過學的小捕快能做出甚麽好詩詞來。
蕭武辦完事後隻是派人來跟他說了一聲,意思是服務協議簽了,錢也花了,梁叛寫了兩首詩收了他二十兩銀子,你陳老板得報銷。
他作為幕後真正的投資人,居然到現在也沒見到那兩首詩,二十兩銀子就這麽不明不白地打水漂了。
他估計,是那兩首詩太過丟人現眼,蕭武沒好意思給他拿過來……
陳碌有些感慨地想:如果呂致遠還在該有多好,幾首詩的事情,能難得倒呂致遠嗎?
人家可是出過詩集子的!
萬端在一旁想了想道:“下官倒是認得幾位詩文大家,不過但凡有才之人必有傲氣,未必肯做替手。”
也是,這等人如果寫出好詩來,自己就拿去搏一個美名了,怎麽可能給別人用?
如果寫不出好詩,要他又有何用?
就在兩人商量從哪再弄兩首詩的時候,家人來報,蕭武帶著兩個斥候求見。
陳碌沒好氣地道:“一定是被兩個學社退回來了,又要求詩,正儀,你也是進士出身,不如你作兩首應付一下。”
萬端苦笑道:“下官學的都是舉業文章,少年時偷看詩詞被先生打過幾頓板子,從此不敢再看了,哪裏做得出詩來——謙公,你也是進士及第,為何不作兩首?”
陳碌翻了個白眼:你是學的舉業書,哪個還不是了?叫我作詩,虧你想得出來!
他好像忘了,剛才還是他先提出來讓萬端作兩首詩的。
這時蕭武已經帶著歐陽達和管寄快步走了過來,都在半日亭外止住腳步。
蕭武還是一副冷冰冰不見喜怒的神情,歐陽達和管寄兩人卻是一副求救的眼色。
陳碌氣不打一處來,冷哼道:“又有難處了?”
蕭武淡淡地道:“是。”
陳碌本想譏諷兩句,可是見到蕭武這副樣子,奚落的話便堵在喉嚨沒說出口——蕭武壓根不吃這一套。
這種人你跟他有事說事就行,扯任何別的廢話都會被他自動忽略,最後隻能自討沒趣。
萬端適時地接口道:“蕭總旗,可是又要詩詞了?”
蕭武看了他一眼,對陳碌道:“不錯,要十首。”
陳碌一皺眉:“要這麽多?”
一首十兩,十首可就是一百兩!
蕭武道:“有備無患。”
陳碌心想也對,質量不行數量來湊,十首裏麵總有一兩首能用的。
隻要那兩個斥候能夠打進學社之內,哪怕隻是外圍成員,也有很多辦法可以打探到情報。
於是陳老板大手一揮:“可以。不過不要到梁叛那裏去買,他那兩下打油詩不成,回頭請萬郎中到部裏找幾位先生執筆……”
他話沒說完,就見蕭武和那兩個斥候用不可思議的目光盯著自己,不禁有些惱怒,不滿地道:“甚麽事?”
蕭武訝然道:“大人何出此言?”
“甚麽‘何出此言’?”陳碌不明白這蕭武今天甚麽毛病,沒個尊卑上下,越發跟梁叛一樣了!
蕭武道:“何以說梁總旗的詩不成,是……是打油詩?”
歐陽達和管寄兩人都撓撓頭,互相看看,又同時看向陳碌,顯然也不明白這個問題。
他們這個樣子,把陳碌也弄得心虛了,他道:“不是打油詩嗎?”
蕭武道:“不是。”
陳碌放下釣魚竿,雙手抱在胸前,極懷疑地審視著蕭武。
但他隻是用一副洞悉一切的眼神盯了蕭武半晌,最後總算顧及到萬端這個外人在,終於委婉地點了一句:“蕭武,此事關係重大,先將他二人送入南都社和金陵社才是首務。”
他是知道蕭武和梁叛關係不錯,也覺得梁叛那個江寧甚麽信息甚麽社挺有意思。
如果是件可有可無的事情,蕭武趁機照顧梁叛的生意,兩人搞點小錢,那他樂得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但是眼下這件事幹係極大,是他能夠鞏固湖溪派南京首腦的重要一步。
文淵恪昏招迭出留下的爛攤子,總得有人收拾……
誰知蕭武根本沒有搭腔,因為他認為陳碌這是句廢話。
歐陽達和管寄兩人又偷偷看了陳老板一眼,都是欲言又止。
這裏還沒有他們說話的份兒。
萬端看向蕭武和那兩個斥候的眼神,已經有些古怪了。
他可不想參與到別家這些狗屁倒灶的事情裏麵去。
萬端有點想告辭,但是還有事情沒向陳碌匯報完,所以一時躊躇,竟不知如何是好,腦門上又冒出一層汗珠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