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叛連忙拔腳離開,自己一不小心把人給攛掇分家了……
他快步走到巷子外拴馬的歪脖子樹邊,站在樹蔭下拆開那封信來看。
也許是寫得倉促,信紙上字數不多,隻簡單寫了自己已回到南京,但是身不由己,不能回家。
還說去年出門不久,剛到浙江便被倭寇擄掠,一直跟著倭寇大船隊在東南漂了一年多,才在今年二月被一位全師傅搭救下來。
不過自己為了報答全師傅,需要替他辦一件事,假扮一位鹽商,好在全師傅答應此事做完便放任歸家,讓家人勿念。
這封信看上去沒甚麽問題,隻是簡述了自己的經過,並且向家人保平安的。
沒有一字一句對自己的處境表示擔憂,也沒有對全師爺進行任何的指控,即便被官府拿到了,也無法以這封信上的內容為由,抓捕全師爺。
但是信中的敘述卻有一個極大的破綻:
晁文龍一直跟著倭寇大船隊在東南漂泊,連朝廷都無力對付倭寇在海上的大批船隊,那麽這位全師傅又是如何搭救他的?
隻要一種可能,這全師傅自己就是倭寇!
所謂今年二月被全師傅解救下來雲雲,自然是一種掩飾。
晁文龍之所以這麽寫,是為了以防信落在全師傅的手中,會使自己陷入絕境。
很顯然,算命的許麻衣看出了這一點,而且推測出晁文龍現在就在被脅迫的情況下替倭寇做事,而且處境相當危險。
許麻衣將之告訴了晁家人。
所以晁大娘不敢叫梁叛知曉這件事,更不敢報給官府。
她怕那些倭寇知道以後會“撕票”。
現在可以知道的是,這個季永年,就是晁文龍!
可是真正的季永年在哪裏?
那些人為甚麽要用晁文龍冒充季永年?
全師爺到底是甚麽人?
他們有甚麽目的?
還有,晁文龍現在又在甚麽地方?
解開了一個問題,卻又冒出無數新的問題。
而且關於季永年,或者說晁文龍的線索,再一次斷了。
梁叛從未感覺如此的無力和茫然,就好像一直在追趕一個根本追不到的東西。
等到自己終於差點抓住了它的尾巴,它這一次躥得更遠更遠了……
這時腳下忽然響起“啪”的一記踩水聲,將迷茫中的梁叛嚇了一驚。
他低頭看去,卻見腳下一片水窪,積了淺淺的一層水,剛才是自己的馬一腳踩在了水裏,一蓬水珠濺在靴子麵上,很快沁了進去。
梁叛看著水麵上的漣漪漸漸消散,那水窪重新變成一片鏡子似得平麵,他看著水裏自己的倒影,水中的人也在看著他。
他就是它,它也是他……
梁叛腦中突然間仿佛有一道光芒閃過。
現在有個情況,與這鏡裏鏡外的情形好生相似!
晁文龍就是季永年,季永年就是晁文龍。
但是隻要打破了其中一個像,這種鏡麵投影的效果就會立刻**然無存!
季永年就是季永年,晁文龍隻是晁文龍。
梁叛的大腦飛快運轉,要做到這種效果非常簡單,隻要將這封信拿出來,把消息散播出去,讓所有人都知道全師爺手中的季永年並非季永年,而是一個名叫晁文龍的人。
那麽一個鏡子的兩麵,就不再是同一個人,其中一個季永年的形象,會蛻變為晁文龍。
不管全師爺為了甚麽目的要用晁文龍冒充季永年,是有某些事必須季永年出麵才能辦也好,或者是某些人隻認季永年也好,一旦這個“季永年”變成了晁文龍,全師爺所有和季永年有關的計劃都要泡湯了。
唯一的問題是——晁文龍的安全。
梁叛翻身上馬,他找不到晁文龍,但是可以找到全師爺,因為全師爺是行走在明麵上的人,他需要親自出麵辦很多的事情。
比如結交,比如賄賂,他和玄真觀的翟真人還有著明確的分工。
所以要找全師爺很容易。
至少齊四那裏一定能找到聯係全師爺的辦法。
對,找到全師爺,然後用那封信警告他,不要做出任何對晁文龍不利的事情,或者幹脆就讓他放了晁文龍,然後換一個人來冒充季永年。
至於換誰,他才不管!
梁叛火急火燎地解了韁繩,翻身上馬,一路往城內疾馳而去。
他一路闖過聚寶門,不得不放慢了馬速,在南門大街的人流之中穿行。
眼看著人流密集,他想要快速趕到三山門馮二那裏,似乎已辦不到了。
梁叛居高臨下地看向前方一眼望不到頭的人流,心中既焦躁又懊悔,早知道剛才就從六角井轉進小路去了。
可是焦急也是沒用,已經過了鎮淮橋、糖坊廊,再想回頭便又繞遠了。
但是不回頭,前麵又擁堵得難以疾行。
這是個相當折磨人的問題。
還沒等他做出決斷,人流和馬匹已經帶著他將將過了縣府街,幾個捕快匆忙的身影剛剛消失在縣衙門口。
看來胡二屁股已經到縣衙報了案,或者胡懋禮將便條遞給了張守拙,馬道街艾婆子的鳳樓眼下大概已經被捕班的弟兄給團團圍住了。
想到這些,梁叛之前在雙橋門時的急切要跟全師爺談判的心情漸漸冷靜下來。
不對,自己這麽做是錯的!
他猛然勒住韁繩,並且扯著自己的馬轉入了一條巷子當中,將大街的道路讓了出來。
梁叛感到自己的背後已出了一陣冷汗——好險自己幡然警醒,沒有找到全師爺去做那種極其幼稚的談判。
現在想來,用這封信要挾全師爺就能保住晁文龍,這完全隻是他剛才一廂情願的想法!
如果讓全師爺發現晁文龍有暴露的危險,他到底會選擇妥協來掩蓋這個風險,還是鋌而走險徹底斷絕風險爆發的可能性……
事實結果會怎樣,根本沒人能夠確定。
但是如果自己不去找全師爺,至少在全師爺達到目標之前,或者說在晁文龍失去價值之前,他還是安全的。
梁叛被自己的衝動嚇了一跳,他暗暗籲出一口長氣,抬頭一看,卻見自己不知何時已經身處一個極幽靜的巷子當中。
背後巷口和前方不遠處,各有一班人正疑惑地瞪著自己。
那兩班人看看梁叛,又互相看了一眼,巷口那班人當中有人朝前方這班人問道:“你們的人?”
前麵那班人都搖搖頭,其中一個道:“我以為是你們徐公子的客人。”
梁叛聽了一愣。
徐公子?
哪個徐公子?
徐維嗎?
他左右看看,自己剛才明明還在南門大街上,這裏也不是小西湖。
忽然間他明白過來,是大功坊魏國公府的徐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