訴狀要送,不過怎麽能夠送過去卻不讓張大老爺記怪自己,這可又是一門學問。
其實將訴狀送上去並沒有甚麽,可他早上千不該萬不該,就是不該沒有細看過就把那張訴狀給簽了。
說到底還是對那個姓紀的沒有防備。
崔夫子煩得直撓頭,當年要是有這個心力,咬咬牙考個舉人好不好啊?
這會兒說不定也是個百裏侯了,用得著被一個雞毛主簿逼得前後兩難?
崔夫子摸摸自己兜裏的一百兩銀子,腦筋一轉,終於有了一個計較。
他一把抓起那份訴狀,徑直走到二堂去,人在堂外都能看到張守拙正在查看一份卷宗。
崔夫子認得,那份卷宗就是自己早上整理的關於馬道街凶殺案的內容。
他心中暗暗慶幸,叫了一聲“天助我也”,抬腳邁進二堂當中,遠遠作了個揖。
張守拙抬頭一看是他,連忙招招手,指著公案便的一張椅子,道:“崔書辦,請坐。”
崔夫子謝了座,見張守拙又低頭去批卷宗,便沒急著開口,而是坐在椅子上靜靜地等待。
張守拙看了一會兒,忽然抬起頭來,問崔夫子:“怎麽,你找我何事?”
崔夫子再想拖延也是不可能了,便將一百兩銀子解下來遞上了公案,低聲道:“事情已經交代給梁叛了,不過有件奇事,不知當講不當講……”
這一次張守拙頭也沒抬,自顧答道:“你講就是了。”
崔夫子心裏忐忑,清了清嗓子,說道:“今早到梁捕快那裏去,結果發現大人你說的那個茶館,被封了。”
“哦……”張守拙心不在焉地答應一聲,忽然筆頭停了下來,抬頭看著崔夫子,愕然問道:“甚麽?被封了?”
崔夫子道:“不錯,是我們江寧縣的封條。打聽過了,是新來的紀書辦派人貼的。”
“他?”張守拙有點不太相信,“紀昭為甚麽派人封了梁叛的茶館?”
“個中緣由倒不清楚,不過他今早還遞了一封訴狀到蔣主簿那裏,是縣學裏寫的,說是兩個縣學生在梁捕快的茶館裏吃了茶中了毒,要告梁捕快投毒。”
張守拙不禁皺眉:“這事跟蔣老牛又有甚麽關係?紀昭為甚麽不直接找我?”
崔夫子心想:這不是禿子頭上的虱子,明擺的麽!你把梁捕快當親弟弟護著,咱們衙門誰不曉得?
不過他嘴上可不敢這麽說,而是換了個很巧妙的說法:“蔣主簿方才來找職下,要我將簽好的訴狀交給他,還說等著升堂……”
他這兩句話如果不搭前言後語,掰開來聽半點毛病沒有,蔣寬確實來找他,向他要那份已經簽好的訴狀,也確實說了要等升堂的消息。
但是此時在張守拙耳朵裏聽著,仿佛是說蔣寬拿著紀昭給他的訴狀,去讓崔夫子簽字,還要用這份簽好字的訴狀升堂問案……
張守拙臉色登時陰沉下來,這個姓蔣的想做甚麽?當他這個知縣不存在嗎?
他雙眼盯著前堂的方向,寒聲問道:“你交給他了?”
崔夫子精神一振,連忙掏出那份訴狀遞上去道:“不曾,職下見這事古怪,急忙來見大人。隻是這字……”
張守拙放下筆,將那訴狀拿在手中看了一遍,輕輕拍在了桌上,擺手道:“不妨,姓蔣的畢竟是你的上官,他既然去找你,這字你簽也就簽了。崔書辦,這件事你做得很好。”
眼見這一關順利過了,崔夫子心裏暗喜,著實鬆了一口氣,連忙站起來躬身道:“多謝大人體恤。”
“嗯。”張守拙點點頭,“這事我自有主張,你先去罷。對了,將雍關叫來。”
崔夫子一聽雍關的名字,心裏就有數了,張大老爺這是要跟梁叛先通個氣。
當下不敢怠慢,邁步出了二堂,朝捕快歇腳的幾處地方去找。
縣衙三班衙役加上各種雜役,加起來總有近三百號人,要說這些人都在衙門裏當班,這完全是不現實的事情。
如果從縣城人口按比例來算的話,江寧縣屬下衙差的人數並不多,甚至可以說是很少。
隻是同一街之隔的上元縣相比,就少了將近六百人!
這是因為張守拙上任之後大力削減了雜役的人數,將原先被其他衙門借調的人頭全部裁革了,這其中有府學、縣學、倉場、貢院等等,而且明令除了關卡、城門和貢院之外,不準這些衙門再從縣衙抽借人手。
不獨江寧縣,幾乎各個地方的公署衙門都有從縣衙借調雜役使喚的慣例,尤其以兩京最甚。
因為兩京衙門眾多,各部院下屬機構龐雜,需要的雜役也不在少數。
但是朝廷並不給這些部院衙門配給足夠的雜使,很多灑掃、清理、搬運的小事都要官吏親自去做,於是各個部院衙門就動起了縣衙雜役的心思。
京城的縣官難做就難做在這裏,哪裏都要討好,處處都要奉承,手下雜役越借越少,隻好再向坊廂之中攤派。
所謂“(雜役)正額常什三,而外徭常什七”,上元縣比江寧縣多出來的六百人之中,真正三班衙役隻有百十人,餘下近五百人都是正額之外的雜役。
因為南京絕大部分的部院班子都在上元縣轄境之內……
張大老爺省下這幾百人的雜役,全部放回民間去從事生產買賣,豈不美哉?
可江寧縣饒是隻有這麽點兒衙役,也不可能全都擠在縣衙裏待命,絕大多數人不是分散出去巡街、守門,便在各處歇著。
江寧縣的衙役和書吏們有幾個專門泡光景的茶館,就在縣府街上,距離縣衙不遠。
因為衙役和書吏們盤桓的緣故,很多本該在衙門裏辦的事情,也都轉移到了這些茶館之中。
比如托人寫個狀子,要去書吏們聚集的茶館;如果是打聽官聞、谘詢章程,就要去那些老吏、門子出入的地方;還要請托辦事走門路的,就要找有經驗又有手麵的快手,或者和大老爺親近的皂隸。
可是崔夫子找了幾個地方,都沒看到雍關,就連鞍韉坊的白山茶店也找過了,仍是不見個蹤影。
後來聽雍關一個泡在白山茶店裏的白役說,他們八爺剛才被人叫去南門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