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有人舉告那茶館投毒,又是縣學教諭親自作證,自然要先查封。”紀昭穩穩地坐在椅子當中,一張臉上沒有任何喜怒,也絲毫沒有緊張和讓步的意思,十分平靜地說道:“況且,今早我已經將訟詞遞送到你的桌上,你是瞧過了的,也親自立了案,怎麽又來質問於我?”

崔夫子一怔,他早上的確收到紀昭的一份訟詞。

當時他急著整理馬道街那個案子的卷宗,隻是匆匆掃了一眼,依稀記得說是一個甚麽投毒的案子,但是沒有死人,所以就給立了案。

至於那份訟詞便隨手放在了一邊,預備忙完了張守拙交代的事情以後,再回來細看的。

而且他也沒看在那份訟詞上看到梁叛兩個字,連地點也隻寫了個六角井,所以根本沒將這份訟詞與梁叛的茶館聯係起來。

可是現在說甚麽也沒用了,已經立了案,不管有沒有投毒,都一定要照程序查下去的。

媽的!被這紀昭擺了一道!

崔夫子雖然不是甚麽好好先生,但是脾氣一向不錯,但是今天他是真的光火。

不過他也不會一味爭執怒罵,十幾年老吏的生涯,讓他很清楚爭吵是無法解決問題的。

但是該表明的態度還是不能含糊。

崔夫子對紀昭冷冷地道:“紀書辦,手伸得太長,小心縮回來少了幾根指頭。管好你吏房的事情,想管別的也要先坐上知縣的位子再說!”

紀昭笑笑:“真有這麽一天,那要謝你吉言了。”

崔夫子瞪了他一眼,拂袖而去。

他回到自己公所之中,急忙翻到早上紀昭送來的那份訟詞,果然是告梁叛那個茶館投毒害命的,而且事情經過寫得似乎很詳細,將兩個縣學生進店吃茶中毒的經過寫得清清楚楚。

但是以崔夫子老辣的經驗來看,其中很多細節交代都是閃爍其詞,要麽在關鍵地方一帶而過,比如店裏兜售茶葉的過程,喝的甚麽茶、花費多少、何時何處毒發、甚麽毒甚麽症狀、請的哪位大夫如何診斷用的甚麽手段醫治,全都沒有細說。

但是一些揣度性和私人猜測的辭句卻有極強的煽動性和傾向性。

在這分狀子裏麵,直接將茶館店主寫成一個十惡不赦的殺人惡魔,雖然並沒有指名道姓,但是句句指向都是梁叛。

崔夫子登時皺起眉頭,寫這份訴狀的絕對是個高手,如果遇到那等不明事理的昏官,見了這份狀子,很有可能直接拿人用刑,問也不問就把罪定下了。

這份用心實在陰險之極,但手段也真高明之至。

如果不是剛剛跟紀昭翻臉,崔夫子還真想找對方問問,這份訴狀到底是哪位高人的手筆。

不過眼下可不是探究作者的時候,既然狀子到了案頭,自己也收了,按照衙門的章程,如果訴狀沒有特別問題的話,他作為刑房書辦,還是要將這份訴狀遞給知縣決斷的。

至於是直接開堂審問還是先行調查,就要看知縣如何決定了。

崔夫子一時躊躇,他雖然不完全知道張守拙和梁叛到底是甚麽關係,但是絕對不同一般。

這樣的東西如果交到張守拙那裏,還是惡意狀告梁叛的,估計自己剛剛在張大老爺那裏取得的信任,很快就要崩塌了。

崔夫子想了半天,一咬牙決定這件事不往張大老爺那裏送了,哪怕是不合規矩,今天自己也要把這件事擺平下來。

想著他將訴狀仍舊收了,叫了捕班班頭王敦和另外兩個快手進來,將他的要求簡略的一說,就是去將封條揭下來,而且他還開具了撕封條的準行令。

王敦一聽地址,好嘛,哪個王八蛋敢去那裏貼封條?

不過他嘴上沒有多說甚麽,而是答應一聲,直接帶著人便朝外走。

誰知三人還沒走出大門,就見一個人影擋在了門口。

王敦一愣,下意識地向後退了一步,定睛一看,堵在門外的居然是蔣寬。

“蔣……蔣主簿。”王敦叫了一聲,見蔣老牛臉色不大好看,心裏便先提了三分小心。

崔夫子也微微眯了眼睛,如今蔣老牛是縣主簿,再小也是個官了,他哪怕心裏很不情願,但是作為一個吏員,也要對站起來對蔣老牛行了個禮。

誰知蔣老牛一張鐵青的麵色,低頭看了看王敦手中解封的令條,突然抓過來看了一眼,然後狠狠地扯得粉碎!

王敦不禁目瞪口呆,轉頭看向崔夫子。

崔夫子咬咬牙道:“蔣主簿,這是何意?”

蔣老牛道:“今早紀書辦送了一份訴狀給我,是舉告一個茶館投毒,還說已經派人查封,這事你可知道?”

崔夫子心中大罵,這紀昭也太陰險了,不但坑了自己一手,還把蔣老牛拉下了水。

這老東西自從做了主簿,越來越招搖,時不時下一些狗屁不通的命令,崔夫子已經對他反感到極點了。

但他也隻好在肚裏非議兩句,嘴上還是老老實實地答說:“知道。”

蔣老牛突然抬高了聲音:“那你為何不將此案遞至上來開堂審理?”

崔夫子臉上一陣紅一陣白,他強忍著心頭的怒火,咬著牙道:“好,馬上送到張大老爺那裏。”

蔣老牛板著臉道:“不必勞煩張知縣,直接報給我好了。”

說著手一伸,居然就向崔夫子要那份簽收過的訴狀。

他主簿也有權過問緝捕之事,所以堅持要拿那份訴狀的話,崔夫子也隻好上交,否則便是忤逆。

“不行!”崔夫子皺起眉,隨口胡謅了一個理由道,“我已向張知縣報過,這份訴狀是張知縣要的。”

蔣寬斜乜著他,似乎要從他的表情之中判斷出這句話的真假。

可惜他即便知道崔夫子說的是假話,也沒有任何辦法驗證,因為張守拙一定會偏向對方的,保準會替姓崔的證明。

崔夫子緊緊盯著蔣寬的反應,手心裏暗暗捏了一把汗,心裏也緊張得難以控製。

“那我等開堂的消息好了。”好在蔣寬最終也沒有逼得太緊,昂著頭,背手出了門去。

崔夫子恨得牙癢癢,可有不得不暗歎一聲,本來不想將訴狀朝張守拙那裏送的,可是現在不送也得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