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三叔領教了,將那莊班頭記在心上。
他向梁叛問起南京的米價和風土人情,問米價當然是為了盡快操持籌糧,不能隻教旁人盡心費力,自己反倒閑在起來;再一個,畢竟是糧食收進自己倉裏才能安心。
問風土人情是為了今後要在南京長住,須得先做一番了解。
梁叛便同他說了。
南京米價隻在發大水的那會兒漲過一些,最高時鬥門橋果子行的大集市賣到八錢七分銀子,也是導致振武營嘩變的主要因素之一。
不過眼下因為朝廷接連從周圍幾個府縣調集了足夠的糧食,米價已經平抑下來,隻是也還高於往常,每日在五錢五分到六錢一二分之間浮動。
南京的米價在本朝一直都還相當平穩。
國朝南京米價近二百年來最貴的一次,還是崇佑二年癸未。
那年南京大旱以後又發瘟疫,死亡枕藉,第二年插秧以後又再大旱,米價一路貴至一兩三四錢,是往年的三倍。
一直到處暑以前,突降一場甘霖,田間本將幹死的禾苗驟然發起,當年收獲三四倍,這才渡過難關。
再貴的時候也有,有史料記載南京米價最貴的時候要到南北朝了。
《南史》當中記載侯景之亂時,梁朝侯景起兵反叛並攻打都城建康,台城被圍後城中無糧,米價升至七八萬錢,相當於如今七八十兩銀子,足有一百五六十倍。
至於南京的風土人情,要分上元、江寧,又分城內、城外,各不相同。
上元縣自大中橋往東,至正陽門、朝陽門,北到太平門,是大內官司部院所在,往來多是達官健吏,倨傲奢侈,自高一等。
而運瀆兩岸自淮清橋到朝天宮,往南至三山街、陡門橋,是南京城內百貨聚集之所,市儈而嘈雜、精細而浮誇。
江寧縣秦淮河包圍以內,並南門東一帶,是人文薈萃之所,墨客騷人、遊俠豪客、脂粉煙花,畢集於此,這一帶人多享樂靡費、**逸驕奢,然而又有幾分高雅風骨藏於其中。
南門西是貧富雜處其間,人口稠密擁擠,風土也相對駁雜,大多精細吝嗇,稍顯淳樸而已。
至於兩縣鄉下,上元縣是北部臨江,東、南接壤句容、溧水,山地丘陵眾多,土地有沃有瘠,各參其半,民眾大多勞苦,好鬥善訟。
江寧縣西麵臨江,占有南京西部和南部,多膏腴之地,百姓相對殷實馴服,少起爭端。
南京總的來說土著比較安土重遷,也不願奔波勞作,又耽於享樂,家中其實營收不高,卻又追求奢侈。
反倒是外地人豪客極多,又肯踏實做事鑽營,大發其利的不在少數。
俞三叔聽了嘖嘖稱奇,想不到一城兩縣內外竟有如此豐富的人文風俗。
梁叛看看時間不早,拿銀子派人到街上定了一大桌席麵,又寫了個帖子,讓人送到郃陽侯府,把趙小侯請了來。
其實飯口上請人並不禮貌,俗話說“三日請客,一日捉客”,貴客提前三日而請為尊敬,當日請客的叫“捉客”,相當於臨時捉來陪客充數的。
不過趙小侯收到帖子以後,並沒有感到半點兒不愉快,反倒極為高興,連回片也不用寫,就叫送信的人等了片刻,自己換了身衣裳便跟著一道兒赴約去了。
除了趙小侯,梁叛還請了俞二的幾個朋友,徐學仁、蒯淳安、胡懋禮、蔣大娘這一幹人。
這幫人近幾日都在張羅籌糧往洪藍埠送的事情,忽然收到梁叛的帖子,說是洪藍埠俞家來了人,還是俞東來的三叔,哪有不應邀的道理,都約齊了到戶部街來拜。
最先來的是莊班頭,他下午就趕不及要來了,實在是這段時間俞東來不在,心中沒底。
俞三叔將他奉為上賓,兩人聊得極是投機。
誰知等到其他客人一來,莊班頭就坐不住了,他見這些客一個個都是衣冠中人,連忙往下麵讓,酒席上來,吃著飯也不自在,蒯淳安敬了他一杯酒,就把這莊班頭給喝得醉了。
俞三叔連忙派人將他扶下去吃茶,吃了一會酒勁上來,就要告辭。
實際他是自覺身份低微,總坐不住了,托詞要走。
俞三叔也覺得抱歉,親自將他送到門口,派家人駕車送了他去,並且約了下次再單獨吃酒。
送走莊班頭,席上聊起籌糧的事,俞三叔又再離席謝了徐維和蔣大娘幾位,一場酒宴賓主盡歡而散。
這其中唯有趙小侯怏怏不樂,在座的他一個也認不得,又不知梁叛叫自己來何事,心裏記掛著韓小妹那件事,又苦於找不到機會開口。
一直等到酒盡人散,梁叛將趙小侯留了下來,他才覷了個空當,將梁叛拉到角落裏問道:“梁五哥,你找我來有事?”
梁叛看看俞三叔出去送人的背影,並不急著回答他的問題,反問道:“你爹啥時候到兵部上任?”
趙開泰的老子趙伯錫即將接任南京兵部武選司郎中,這已經不是甚麽秘密了。
趙小侯倒是沒有隱瞞,他說:“就在這三五天以內。正好,我來的時候我爹告訴我有個事情需要找人幫忙,還說有個姓陳的人能幫他,讓我托你給這個姓陳的帶一封信。”
說著從兜裏掏出一封信來,就是一隻空白信封,裏麵塞了薄薄的兩張信紙。
梁叛將信接過來,看也沒看就揣進兜裏。
那個姓陳的不用說,肯定是陳碌了。
趙伯錫沒有聯絡陳碌的辦法,隻好找到自己。
搞不好還是陳碌刻意安排如此的,讓趙小侯和自己充當他們之間的聯絡人,好避免他跟趙伯錫二人直接會麵。
說起來趙伯錫是景王一派的人,又是勳貴,又是未來八竿子打不著的皇親,而陳碌是湖溪派在南京的首腦。
兩派雖然沒有直接的衝突,但是因為龐翀支持景王的緣故,導致景王一派與湖溪派隱隱然站在兩個對立麵上。
所以陳碌和趙伯錫兩人該當有所避諱,不太合適私下見麵。
對於替他老子跑腿當聯絡人這件事,趙小侯倒是無所謂,他現在跟丁少英那幫世家紈絝已經徹底決裂了,反正也沒人玩,正好找梁叛陪他。
況且他們家現在有重新起步的勢頭,他作為家中的長孫,也該承擔點兒責任。
不過趙小侯還是有些奇怪,這個姓陳的人既然能夠幫助自己老爹,說明不是個簡單的人,這梁叛明明就是江寧縣一個捕快,雖然的確和一般的捕快不大一樣,可又怎麽能認識那種大人物的?
而且能夠給那位陳先生傳信,看樣子還很親近,至少是有資格見得上麵的。
這時俞三叔從外麵送了客回來,梁叛才拉著趙開泰和俞三叔坐下來,說起將趙開泰叫來的原因:“趙小侯,你在應天府吏房有沒有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