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戶部街俞東來家,留下來看家的管家也是洪藍埠人,因此認得三叔,連忙將馬車引了進來。

俞三叔這次帶來的三輛馬車,一輛是自己一家三口,後麵兩輛車是錢物行禮。

梁叛本來打算讓俞三叔他們一行人先歇息個把時辰,但是三叔心裏仍舊難以安定,非得拉著他說說話不可。

梁叛也想知道洪藍埠如今的情形,以及三叔他們來南京的目的。

於是兩人就在上回半夜同俞東來見麵的那間書房裏坐下,進來倒茶服侍的,還是上回見到的那兩個小大姐,一個外向的叫小春,另一個內向些的叫卉姑。

兩人吃了口茶,梁叛問起洪藍埠和俞二的情形,那兩個小大姐也站在旁邊聽著。

俞三叔道:“家裏還成,早先搬到謝家莊去避水,後來大水退了,又回了自家莊子。隻是外麵有個叫甚麽‘黃天將軍’的扯旗子造反,連官軍也敢打,大家也不敢出門,守了大半個月。”

梁叛忙問:“反賊沒來騷擾莊子?”

俞三叔道:“莊子有家人和佃戶守著,他們百十號人在莊子外麵轉過兩次,看見我們人多,不曾發難。

那黃天將軍派人來溝通過兩次,一次要我們加入叛軍,一次是向我們借糧。第一次我們沒答應,第二次叛軍要兩一千石,你二嫂隻給了二百石,將他們打發了。”

梁叛聽了暗暗點頭,俞二嫂這麽做很對,如果不給他們糧食,不論是反賊餓極了或者惹惱了,都有可能鋌而走險來打俞家的莊子。

如果給得多了,又會引起對方的貪婪和覬覦。

所以二百石不多不少,也算兩麵有個交代。

俞三叔說起後來的事,講剛開始就聽說南京派了一支軍隊來,他們本以為朝廷大軍一到,這幫反賊就要土崩瓦解了。

誰知那黃天將軍真有幾分本領,帶著叛軍東躲西藏,將南京來的官兵引到灣子口,將提前壘好的泥堤掘了。

雖然那泥堤蓄不了多少水,也根本沒有達到關雲長水淹七軍的效果,但是泥堤一倒,河水卷著滾滾泥湯將追上來的南京兵衝得跌跤打滾,沒過小腿肚子的泥水吞了官兵的靴子和武器。

等到那些官兵七葷八素地從泥池子爬上來,早已是赤手空拳,給叛軍追著殺了個片甲不留。

當然了,俞三叔根本沒有親眼見過這些情形,他所知道的都是從叛軍中逃出來的難民說的。

那黃天將軍起初為了壯大聲勢,強行裹挾了許多難民在隊伍當中,號稱有兩萬人,其實滿打滿算也就隻有一千多,其中真正敢造反殺官的,隻有二三百人。

剛開始有難民見到他們殺官軍便溜走的,黃天將軍還會派人抓回來殺掉,名曰穩定軍心。

後來叛軍搶來的糧食漸漸不夠了,有些難民再逃走,那黃天將軍便放任自流,不再管束了。

最近幾日聽說黃天將軍同溧水縣的錢大人談判,要了許多錢糧,許多溧水縣士紳都說錢大人是養虎為患,要糾集起來到南京來告,眼下也不知是甚麽情形了。

梁叛聽了直搖頭:“錢申功這是緩兵之計,他給了錢糧,那些叛軍有吃有喝便不會亂跑。如果不給的話,那些人逼得急了,一定會開始流竄,四處搶掠,到時候隻會越滾越大,一發不可收拾,官兵追也追不及的。”

俞三叔點點頭,對這話深以為然。

其實梁叛已經曉得蕭武去了溧水,那黃天將軍也沒幾天好過了,匪首一死,那些烏合之眾不足為慮,錢申功大概就要完成任務了。

不過這事沒必要對俞三叔說,說了也沒有任何意義。

此時知道了俞家那邊沒事,俞東來鋸了腿,傷勢也緩過來了,稍稍放心,問起三叔到南京的來意。

“第一是來接手東來的這個城門吏。”三叔道,“第二是帶了銀子來籌買糧食,洪藍埠洪藍埠那邊被反賊一鬧,官府的接濟下不來,難民已經在啃樹皮了。莊子裏的存糧被大水衝走不少,此時也快接續不上,最多十天半個月就要斷炊。”

梁叛沒想到最終還是糧食的問題。

不過他倒是有個好消息:“俞二哥有一幫戲行的朋友,前幾日做了個義演,籌集了近萬銀子,已經在采辦糧食了,而且是我們江寧知縣打了招呼的,估計最遲再有兩三日,就要先送一批糧食到溧水。”

俞三叔聽了又驚又喜,激動地不知如何是好,隻是沒口子的感謝,也不知感謝誰人。

梁叛笑道:“不要忙,漕幫也有糧食要送,不但為了這次水災,因為地都荒了,洪藍埠今年和來年的糧食沒有著落,漕幫最少管兩年,不過不是白送,是按南京市價加一成船費發賣。”

俞三叔聽說是按照南京市價,更加感激,別說隻是加一成船費,便是再加五成,也算救了命了。

哪個受了災的地方,糧價不是成二三倍往上漲?

“不過你這個城門吏要好生想想辦法。”梁叛很快給他潑了一句冷水,“你在城門那裏沒瞧見,在你們進城之前,已經有個人要到三山門來上任了。”

俞三叔愣了一愣,奇道:“東來還活著,這城門吏怎可換人?”

“不是這樣說。”梁叛道,“俞二哥長久不到任,又在洪藍埠生死未卜,這三山門和西水關都是重要關口,府衙不可能一直放任著不加管束。

“三叔,你不要怪我說句不中聽的話,這個位子俞家可以花錢打通得來,別人也可以。今天也是趕巧你到了,不然這個位子或許已經改名換姓,不是俞家的了。”

俞三叔哪裏懂得這些彎彎繞,同他說吃喝享樂玩兒鬧的事情,他有的是心得,可是官場中這些事,他完完全全是個門外漢。

所以聽梁叛說得如此嚴重,不由得憂心起來,問道:“那怎麽辦?”

梁叛想了想道:“你除了籌糧食的錢,另外還有沒有銀子?”

“有,還有幾千。東來一定叫我帶著,說南京不比洪藍埠,我們在這裏要巴結別人,可不是被人巴結。”

“俞二哥這方麵是老行市了,他說得一點不錯。你銀子夠,回頭我來想想辦法,托人到府裏問問這件事,看看需要找誰。到時候該通人情該掏銀子的,就要三叔你自己辦了。”

其實俞三叔也是人情熟透的,為人又爽直豪氣,不輸於俞東來,隻要叫他熟悉了這邊的情形,心態放平和些,未必用得著梁叛指點。

其實做城門吏也就是做的人情事,說白了就是南京城的高級門童,要看眼色,要放麵子,這些事俞三叔來做正為合適。

“府裏的事情你先不用操心了,晚上我請了三山門壯班的班頭,你好好結交了他,以後的事就順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