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叛坐著馬車,車頭上掛了個錦衣衛的牙牌,一路暢通無阻,接連遇上幾撥巡街的弓兵,準備上近前來阻攔時,都隻是朝那牙牌看了看,便退了下去。

他回到家的時候,才發現家裏跟打了仗似的,一片雞飛狗跳,幾乎所有人都沒睡,披著衣裳站在院子裏,三三兩兩說著甚麽。

梁叛從後門進到院裏的時候,忠義第一個瞧見他,跳起來叫道:“五爺回來了!”

老狗他們立刻圍上來,七嘴八舌地問:“老五,怎麽夜禁才回來?”

“五哥,你上哪了?”

“五哥,你咋又犯事兒了!”

“五哥,你怎麽又惹官司了?”

梁叛聽得一頭霧水,甚麽犯事,甚麽惹官司?

他連忙將手往下壓,叫道:“停一停,停一停,怎麽個意思,一個個說!哪個衙門又找我的麻煩?”

他是真納悶,大半夜的鬧官司,還有王法嗎?還有法律嗎?

哦不對,好像現在是自己犯了王法了。

可他想來想去也沒犯哪條王法啊?

雖然他是常年在罪惡的河邊行走,也真濕過幾次鞋,手裏人命也有好幾條,可那要麽是殺賊要麽是執行公務,都時過境遷了,怎麽今天有人搞事?

這時候還是雍關冷靜,把咋咋呼呼的高腳七和小六子推到一邊,說道:“兩刻之前上元縣衙來人了,說要抓你歸案。

“我們說你是江寧縣衙捕班的,眼下沒在家,他們便把家裏圍起來搜了半天,最後說你畏罪潛逃,回去找刑房發通緝公文了,估計等會還要來。”

梁叛皺起眉頭:“不對,上元縣怎麽好跨縣抓人,我是江寧縣的,又是縣衙捕班,他們隻能發書子給江寧縣押解啊。”

“我也這麽說。”雍關憂心忡忡地道,“可那個帶隊的班頭說事出緊急,防止你潛逃,所以便宜行事。”

“還‘便宜行事’,真會說!你有沒有向他們打聽打聽,是甚麽案子?”

“說是你放火燒了季成堂,還殺了季老板。他們帶了一個揚州口音的後生來指認。”

梁叛點點頭,知道是怎麽回事了,他看到了季成堂起火,但是沒想到季老板被人殺了。

一邊的華大夫驚道:“季老板回南京了?我今早才去了一趟,不見他回來?”

梁叛道:“晚上剛到的南京,估計還沒進家門就被人殺了。華先生,既然季老板已經死了,那件事你也不用管了,大家也都去睡罷,沒事的,都是誤會。”

梁叛說完先給華大夫使了個眼色,華大夫是個聰明人,立刻會意,先把自己渾家和女兒扯回去了。

小鐵也扶著老娘回去睡覺,雍關也讓高腳七和老狗都回去休息。

轉眼間院子裏就剩下梁叛、雍關還有忠義。

梁叛對忠義道:“忠義,還有熱水嗎?”

忠義道:“有,廚房鍋裏還坐著半鍋水,不過大概不太燙了。五爺,你要洗還是吃,要不要再燒一把火?”

“不用,我洗洗。用涼水兌成兩桶拎到我房裏來。”

“好嘞。”

看著忠義快步往廚房跑去,梁叛對雍關招招手,兩人一前一後進了梁叛的房間。

“坐。”梁叛一指床邊的圓凳,自己走到牆角屏風後麵。

那屏風隻到梁叛的肩膀,他露出一張臉,隔著屏風一邊褪掉衣服一邊對雍關問道:“那幫上元縣的人甚麽態度?”

他們是十幾年的弟兄,一起光屁股下河洗澡摸魚也不知道多少次了,早就見怪不怪。

雍關坐在凳子上,說道:“很凶,像是認定了凶手的。”

這倆人都是捕快,出過不知道多少次差了,對待不同的案子和不同的人,捕快一般是甚麽態度,心裏是再熟悉不過。

所以梁叛要問這個。

剛才上元縣的捕快過來,雍關一看那態度,就知道上元縣是鐵了心要抓人的。

雖然不知道緣由,但是那幫捕快的氣勢太熟悉了,假如剛才梁叛在家,不但要抓,而且很可能會抓得很難看,說不定要戴了枷一路押到上元縣。

因為捕快對待一般的小事,根本不會是那副態度,不會進了門就喊“圍起來”、“案犯某某何在”、“休教走脫一個”這種話。

小事情上,捕快進門說兩句狠話嚇唬人是有的,嚇唬完了多半就要坐下來喝茶訓誡磨光景,然後才跟犯事的人談案子,末了等犯事的家裏人拿了銀錢和東西來孝敬,才會和顏悅色地把犯人帶走。

畢竟三班衙役都是本地人,倒退幾代人哪家都沾親帶故的,凡是不必做得太絕。

可是今天來的上元縣捕快顯然不對勁,雍關將那些人的形貌說了一遍,梁叛也就有數了。

這時候忠義提了兩桶半溫不涼的水進來,放在屏風外麵,雍關便讓他回去睡覺,自己提了水送到屏風裏麵。

梁叛此時衣服褲子已經脫完了,光著屁股站在浴桶裏,摘了牆上的葫蘆瓢,提了一桶水進來,便舀水澆身子。

雍關給他遞了皂角胰子,梁叛一邊打胰子一邊道:“對了,今天俞二哥的三叔來了,我等會寫個帖子給你,明天齊四哥不是搭了班子辦堂會麽,你替我送一送帖子,把俞三叔他們請了去。”

“我叫高腳七去送一趟好了。明天我去的晚,現在衙門定了新規矩,我們這些差役除非有差遣,必須在縣衙附近待足了辰光才能走,人不能離開衙門半裏地。在茶社坐著也好,路邊閑逛也好,衙門裏找地方待著也好,都要報備,反正就是要隨時找得到你人。”

“這算甚麽狗屁規矩?”梁叛皺眉道,“哪有捕快不巡街的?哪個二愣子定的?蔣老牛?”

“紀昭!”雍關苦笑一聲。

梁叛這才想起來,紀昭是吏房書辦,管得就是這些屁事,和以前的蔣老牛一樣,一天天正事沒有,就會搗鼓這些奇奇怪怪的製度惡心人。

“你理他個錘子。”梁叛道,“這個帖子你必須自己去,實在不行你叫張守拙給你發個差票,隨便給你派個差事出門,就說我說的。”

“為啥啊?”雍關納悶地問,“不至於罷……”

梁叛神秘兮兮地笑了笑:“俞三叔帶了個閨女到南京,模樣不錯,骨架子也大,正合適你,我打算給你保個媒!”

說完就開始舀水衝洗。

雍關嗬嗬一笑,便應了下來。

別說紀昭就是個狗屁,就算他真是天王老子,頒了金科玉律下來,也擋不住他去見媳婦是不是?

就算見不到媳婦,見見老丈人,先打好關係也不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