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個賬冊,裏麵的內容他已經看過很多遍了,李梧可以確定,其中所記錄的東西最少有七成是真實可查的。

而且這七成當中有些項目是他親自參與過,也有些是專門在府衙之中討論並通過的。

他死死地盯著這件東西,似乎想要從中盯出一個辦法來。

那個梁叛把這件東西丟給他的時候,說得很直白——想升官嗎?想往上挪一挪嗎?這個東西或許可以幫你哦!

是的,隻要搞掉汪啟德,這個通判的位子八成就是他的。

如果他把這個東西拿出來,那就是一份功勞,而給他最好的酬勞當然就是這個空出來的通判之位。

不管是從資曆、能力還是往年的考績來看,他要勝任一個區區通判完全是綽綽有餘。

不過這件事即便做成了,也隻是讓他升了半階,從從六品升到正六品而已,他有點猶豫。

況且這個東西即便要用,又該怎麽用,拿給誰既能夠保證得到該有的獎勵,還能保證自己不會被泄露。

一個檢舉陷害的名聲,可不是好聽的!

他將府衙三位巨頭一一想了一遍,發現沒有一個合適的目標。

那麽送到都察院?

那不行,自己在都察院沒有朋友。

李梧又沉思半晌,忽然念及一個人來——趙伯錫。

這個問題要不要到郃陽侯府問問趙伯錫?

可他和趙伯錫之間隻是剛有一點誰也沒有點破的默契而已,犯得著為了這件事就急吼吼地露麵去找人家麽?

這種事不都是一再互相試探、一再的互相暗示以後,再等一個成熟的時機才會正式見麵嗎?

李梧沒搞過這盤子事,也不懂這其中的道道。

正愁悶的時候,李梧忽然間一拍自己的腦門,對啊,解鈴還須係鈴人,那個梁叛能搞到這件東西,顯然不是一般的手段,自己何不放下身段去請教一下本主?

一念及此,李梧立刻起身,將那卷東西塞進衣袖裏,整了整衣冠,邁步走出門去。

一打開們,就看到外麵自家的老管家正在門外來回踱著步子,聽見開門的聲音,老管家連忙施禮請安,罷了低聲道:“老爺,少爺今天在外麵跟人動了手,受了點小傷。”

李梧一愣,他家那個小畜生自從被江寧縣逮過一次以後,老實得多了,說起來他還要謝謝張守拙。

最讓他高興的是,這兩天李伉還跟趙小侯交了朋友,成了他和郃陽侯府之間的聯絡人。

這總算是在替自己分憂,開始務正業了。

怎麽還沒好到兩天,就又跟人打架了?

他眉眼之中隱隱含著怒氣,問道:“跟誰打架,請大夫沒有?”

“少爺是在郃陽侯府治了傷回來的,他跟郃陽侯府的趙小侯在街上救一個書生,跟汪通判的公子和扈從打的。”

李梧聽到不是他兒子惹是生非,而且是和趙小侯一起打的架,臉色稍好了些。

但是在聽到“汪通判”三個字,心裏又浮起一層陰霾。

他對老管家道:“我知道了,你回去告訴他,這兩天不要在出去惹是非,特別不要跟汪通判家的兒子再起甚麽衝突。”

他本來想說不要和汪家的人再有瓜葛的,但想想這麽說實在太過怪異,便臨時改了口。

打發走了老管家,李梧便立刻直奔府牢而去,不過這次他的腳步顯得異常堅定。

梁叛正撫著鼓脹的肚皮,手裏舉著一卷《包公案》在看。

這書和《施公案》、《鹿州公案》並成為中國古代三大公案小說,梁叛接著朝南大天窗的天光,也瞧得津津有味。

正當他看到《獅兒巷》一節,不覺沉浸其中的時候,忽然牢門外麵響起了一串腳步聲,打斷了他的讀興。

梁叛咂咂嘴,放下書朝外看去,就見那獄吏領著一個人朝自己的牢房門走了過來。

來的人正是李梧。

李推官一瞧梁叛的牢房敞開的大門,眼神之中不由得閃過一絲異色。

那獄吏則滿臉尷尬,一疊聲地對李梧道“辛苦”,企圖轉移李大人的注意力。

誰知李梧根本就沒有進牢門的意思,而是徑直走過了這間牢房,邊走邊對那獄吏道:“把他帶到北屋來。”

北屋不是北麵的牢房,而是一間黑咕隆咚的小房間。

梁叛身上也沒個鐐銬,就拿著那本《包公案》,跟著獄吏出了牢房,沿著狹窄陰濕的道路走了一段,進了那小屋子裏。

屋裏一張破舊的半桌,一個帶鎖鏈的石凳。

看來是審訊的地方。

他拿著書很自覺地在那石凳上坐下,隔著半桌看向對麵的李梧,主動問道:“李推官有甚麽指教?”

李梧看到他手中的《包公案》,實在是有些無語。

他揮揮手讓獄吏退下去,親自關好屋門,從袖筒當中取出那卷東西來,絲毫沒有扭捏,很光棍地問:“想要請教,這東西如果要用的話,該交給誰?”

“哦,這件事。怪我交代的不周全。”梁叛見這李推官很直率,也很爽快地將責任攬了過來,隨即給他指了條明路:“吏部考功清吏司郎中萬端,你認得罷?”

李梧立刻點點頭,甚至有點激動,找這個人當然是最合適不過的,可惜他沒有門路,也沒有交情!

梁叛道:“你去找他,把東西交給他,就說是我給你的。他要問你我人在甚麽地方,你可以如實跟他說。”

李梧正擔心自己貿然前去,萬郎中未必肯信自己的話,打算請梁叛寫個條子的。

誰知梁叛自己在那考慮了一會兒,道:“我應該給你寫個東西證明的,不過你這裏沒有筆……這樣好了……”

他走到一個堆滿黑炭的火盆邊上,掏出自己的牙牌,抹了一層黑灰,從那《包公案》上隨便翻了一頁,將那牙牌帶灰的一麵按了上去。

李梧見到那牙牌,吃了一驚,再看麵前的人時,才知道這人居然是個錦衣衛總旗!

梁叛按好了印記,將《包公案》交給李梧,說道:“你拿去,用完了再還給我。”

說著將自己的牙牌擦擦幹淨,又揣回了兜裏。

李梧便將那東西收好,又拿了《包公案》,同梁叛一道出去。

見了那獄吏,李梧又再三叮囑要好生招待,這才離開,匆匆往城東長安街趕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