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

驚堂木重重地拍在公案上。

梁叛抱著手臂站在當中,毫無懼色地看著堂上坐著的汪啟德。

汪通判麵容冷峻,他緩緩開口道:“案犯梁叛,你可知罪?”

梁叛嗤笑一聲,搖頭道:“你這裏又沒有書記,也不用錄卷宗,走那些過場做甚麽,有話直說,有屁快放。”

“你……”

汪通判黑著臉,被噎得說不出話來。

事實上他到現在也不知該如何是好,難道直接下令家丁們把兵刃掏出來砍人?

這似乎缺一點過場罷……

“跪下!”

突然一聲嗬斥響起來,站在門後麵的汪太太從陰影之中走出來,一張肌肉鬆弛的臉上冷若寒霜。

梁叛又從這個女人的身上看到了最初在永慶寺時從她身上看到的那種高高在上的冷漠。

是的,現在這裏是她的地盤。

應天府大堂,一個在應天府一府八縣的老百姓眼中,最威嚴最不可侵犯的地方,現在是她一個女人說了算!

她見梁叛好像沒聽見的樣子,便又嗬斥一聲:“跪下!”

梁叛當然不會跪下,這已經不止是尊嚴的問題。

麵對十二名手持水火棍虎視眈眈的應天府捕班,以及二十多個帶著兵刃圍在四周的汪家家丁,隻要他跪下,或許就再也沒有機會站起來了。

跪在地上的姿勢會嚴重束縛自己的雙腿,也給了對手居高臨下的天然條件。

隻要那些捕班會一些長棍擒拿的手段,在他起身之前用水火棍壓住他的膝蓋內彎、後背,並兩根水火棍交叉杵地鎖住脖頸,任憑他天大的本事也隻能束手就擒。

而且他現在沒有帶鐵尺,在有限的空間裏麵對這麽多人的圍攻,基本沒有甚麽勝算。

所以即便是為了活命,他也不能跪下。

梁叛看眼下的情形,大概不是插科打諢或者嘴上嚇唬兩句就能解決的了。

要想活命隻有一個辦法——先擒住汪太太和汪寸金其中的一個。

如果辦不到這一點,形勢發展到了最壞的情況,那就殺死其中一個!

他的袖中還藏著那個鐵匣子,隨時可以發射出一枚致命的黑針。

但是他隻有一次機會,因為對手在這麽近的情況下,不可能再給他裝填下一根針的時間。

梁叛很快做出了選擇——抓汪太太,或者殺死汪寸金!

所以他故意不理會汪太太,而是對汪啟德道:“你應該聽說過我?”

汪啟德看了他太太一眼,淡淡地道:“久聞大名。”

他的嘴裏有些發苦。

不提這茬還好,提起這茬來,他便不禁又看了汪太太一眼,隻是眼神之中多了幾分幽怨。

汪太太才不管他這些心思,不滿地衝坐在公案後麵的汪通判發火道:“你和他囉嗦甚麽,叫你的人把他按下去,我要他跪下!”

梁叛突然看到兩側靠牆的家丁們有幾人突然掏出弓弩來,遠遠地對準自己!

兩張弓、三把弩。

可是《大明律》在收藏兵器這一條上沿用的是唐律,私藏甲胄和弩都是明令禁止的。

甚至連弓箭有時也在被禁之列。

就算此時綱紀廢弛,人們對律法的忌憚心理日益減少,但底線就是底線,總有一些東西是不得觸碰的。

梁叛還以為是汪啟德已經狂到這種地步了,誰知連汪啟德看到那幾張弩,也是大為驚駭,叫道:“幹甚麽,這是哪裏來的?快給我收起來!”

站在兩邊的捕班雖然沒有回頭,但都看到了對麵汪府的家丁手裏的家夥,個個吃了一驚,有些**起來。

梁叛心中微微一動,他見這些捕班似乎並非汪啟德的死黨,便有意指著公案後麵大聲喝道:“汪啟德,你私藏弓弩,是要造反嗎?”

汪通判顯然有些慌了,眼睛不住地看向太太。

汪太太怒不可遏,走上兩步,竟舉起手來要朝梁叛的臉上扇去。

梁叛心想你來得正好,隻等汪太太靠近自己三步以內,他就會將這婦人擒住,到時候便可脫身了。

誰知那汪太太十分乖覺,剛走了兩步,突然想起甚麽似的,冷笑一聲,又退了回去,淡淡地道:“我數三下,你再不跪,可就要發弓弩了!”

那些手持弓弩的家丁本來聽了汪通判的話,都已收了起來,此時又拿在手裏搭弦上箭,齊齊瞄準了梁叛。

那些捕班一個個嚇得朝兩邊縮去,將當中一大片地方都讓了出來。

汪寸金躺在擔架上,眼中射出興奮的光彩,嘶聲叫道:“殺他,射死他,殺他!”

“一!”

汪太太冷冷地數了第一聲。

梁叛眉頭皺起,他右手鐵匣子從袖筒之中悄然滑到掌心。

“二——”

汪太太拖長音調數了第二聲,見對方依舊無動於衷,眼中閃過一絲厲芒。

梁叛左手忽然舉起一枚牙牌,正對著汪啟德,字跡清晰,形狀分明。

汪啟德的瞳孔猛然緊縮了一下,他最擔心的事情發生了——這個梁叛不是個簡單的江寧縣捕快!

汪太太站在背麵,可瞧不見牌子上的字,她停頓了數息,猛的把心一橫,喝道:“三!”

“慢著!”汪啟德從椅子當中豁然站起來,“不可魯莽,他是南京錦衣衛的總旗!”

汪太太也是一愣,對方是個錦衣衛總旗官?

這時大堂外麵忽然有個怯生生的聲音道:“小……小的求見汪大人,有要事通稟……”

汪啟德聽見外麵有人叫他,臉色一陣煞白,慌忙看向太太。

他感覺這裏的局麵已經控製不住了,現在又有人知道了他們在大堂中私審犯人,如果真要在這裏殺死一個錦衣衛總旗,那是不可能瞞得住的!

汪太太倒有幾分沉著,眼珠一轉,朝門外問道:“外麵是誰?”

“小的叫張吉,是推官公廨隔壁的書吏。今早偶然聽見這位……大人提審的這位人犯與李推官交談,其中甚是要緊的話倒有幾句……”

梁叛一驚,沒想到今早在李梧那裏談話的時候竟然隔牆有耳,早上他可是明確提到過汪啟德的名字,還有那個貪汙的證據。

這小子大概是見自己被汪啟德抓來審判,因此趕來邀功。

汪太太朝守在門後的兩個家丁使了個眼色,那兩個家丁便將門開了一道縫,一伸手把那書吏扯了進來。

那書吏進門一瞧,沒想到這裏麵光景如此詭異,也駭了一跳。

汪太太朝他微微一笑,十分和氣地道:“小兄弟,你聽見甚麽,說一說,汪大人不會虧待你的。”

那書吏朝兩邊掃了一眼,狠狠咽了口唾沫,半晌才道:“小的……小的依稀聽見,這人犯對李大人說,他手裏有個東西,是汪大人貪墨的證據,明天中午便送到都察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