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頓本該團團圓圓、其樂融融的家宴,其實吃得並不安寧。
主要是俞三叔的煩躁,以及院外時不時傳出來的雜亂的奔走叫嚷聲。
俞三叔的煩躁是因為他的三山門被一群儒生給前前後後完全堵死了。
至於外麵的奔走叫嚷聲,眾人坐在屋裏並聽不清叫嚷的是甚麽。
但是有嘴快耳朵尖的下人站在院裏不停地傳回來消息:“是從通濟門出不了城的,互相招呼,趕著到石城門或者清涼門試試。”
如果石城門和清涼門也出不去的話,那也不用到定淮門甚至儀鳳門和鍾阜門去了。
這些人既然原本打算從通濟門出城,那說明他們要去南邊或者東邊,如果為了趕出城去繞到定淮門甚至儀鳳門,那得多走三十裏路,不如就在城裏找個地方將就一晚。
過了一會兒,又有下人來報:
“他們說清涼門也堵了,準備集結人到三山門去衝關。”
俞三叔一聽要衝擊三山門,頓時坐不住了,急著要去瞧瞧。
梁叛擺擺手讓他坐下:“不要去,你去也沒用。”
“可是三山門歸我管,怎麽能不去……”
梁叛搖頭笑道:“你那三山門現在就好比一個關隘,已經被那幫儒生攻陷了,現在不歸你管。別人再去攻打跟你也沒關係,況且應天府現在自顧不暇,沒人追究你的責任。”
“可是……”
見俞三叔還不放心,俞三嬸急了,說道:“那班酸子除非拆光了西城牆,你還怕留不下一個狗洞給你守著?”
俞三叔隻好坐下來老老實實把飯吃了。
吃罷飯,又有下人來說:“外麵有人在四處召集人去圍應天府,找老官們要個說法。”
這大概都是出不去的商販,著急起來要找官府做主了。
俞三叔心情不好,不耐煩地道:“由得去!”
一家人在亂糟糟的氛圍當中,圍坐在客廳裏,一個個神情惴惴,還不知道這種情況在南京城是常態哩,還是突發的事件。
梁叛沒法就這個問題給出一個準確 的答案,他隻好摸摸鼻子,含含混混地道:“也不算常態,這兩個月城裏倒是接連出了一些事,總之沒有鄉下安逸就是了。”
俞三嬸對這句“沒有鄉下安逸”深以為然。
她愈發不明白了,東來怎麽就喜歡呆在這種亂糟糟的地方?
梁叛笑道:“南京城雖然破事多,但是玩的也多,隻要關起門來不去摻和那些事就行了。總歸習慣就好。”
其實城裏出事並不怕,因為有五城兵馬司和府縣衙門彈壓管束著,並不能掀起多大的浪花。
但是偏偏最近的一些破事五城兵馬司和府縣衙門都不太好管,就算出麵管了,也是束手束腳,最後鬧一個不尷不尬的局麵。
屋裏原本隻點著兩盞燈,此時天色已經全暗了下去,那點燈光便不足以照明了,俞府的管家進來在四角又各添了一盞,屋裏才又亮堂起來。
這時俞府的大門突然被人重重地撞了一下,本就提醒吊膽的眾人都是一驚,接著就聽到急促的拍門聲,同時隔壁幾家大門上都有拍門聲響起。
俞府的管家正要跑出去開門,卻被梁叛叫住了:“不要去!”
俞府的管家一愣,腳步頓時停了下來。
俞東來在南京的時候他就見過這位,那次是大半夜裏渾身帶著血到府上來的。
他還跟兩個門子奉了俞東來的命令,大少爺養的那條狗給殺了,丟在家門口,就為了掩飾這位梁五爺一路帶來的血跡。
說實話他一開始以為這梁五爺是個殺人放火的江洋大盜,雖然後來知道不是,但心底裏始終還存著幾分畏懼之意。
“跟門上的說,今晚不管誰來敲門,都不準開!”
聽見梁五爺的吩咐,管家連忙答應,急著出門去找門子。
這時外麵急促的敲門聲終於停歇下來,可是街對麵有鄰居開了門,隨即便是一陣驚呼怒罵,接著便聽見街上好像有十幾個人的聲音,都一窩蜂互相招呼著朝對麵湧去。
俞管家好像聽到幾聲對門家裏一個小廝的慘嚎,還有幾聲老媽子的尖叫。
他聽得心驚肉跳,連忙搬了條凳爬上去,越過自家圍牆一看,卻見十幾個書生樣的推推搡搡擠進對門去,其中一個低聲喝道:“不要叫喊,我們不是強人,借你家院子用一用罷了!”
說著最後進去的兩個書生將對麵大門緊緊關閉起來,原本吵嚷嘈亂的街麵頓時恢複了一片寂靜,仿佛甚麽也不曾發生過一樣,隻剩下大門鋪首口中所銜的兩個黃銅環還在悠悠的晃**。
左近的街巷裏也是這樣的一陣鬧哄,也是很快平息下去。
沒過多久,就聽見一陣陣不算整齊,但也不太雜亂的腳步聲從戶部街的一頭開過來,俞管家轉頭一瞧,連忙一縮脖子,從條凳上爬下來。
那是官府的人馬來了!
若是俞三叔他們一家未必認得,但是俞管家在南京呆的久了,知道那是中兵馬司的弓兵,足有三四十人,帶著嘩啦啦的鎖鏈單刀,煞氣騰騰地湧入了戶部街中。
看這架勢是中兵馬司在捉拿那些酸子。
俞管家暗自慶幸,幸虧剛才沒有急著去開門,不然叫那群酸子闖進來,給中兵馬司搜到了,按一個“窩藏包庇”的罪名在頭上,有十張嘴也說不清了!
他連忙再三叮囑兩個門子,一應人等叫門都有不準開。
那年輕門子問:“萬一是府衙的差老爺呢?”
管家有些拿不準主意,但一想梁五爺剛才說的:今晚不管誰來敲門,都不準開。
他立刻對年輕的門子道:“不準開!把幾個巷門、側門都落鎖,神仙來也不開!”
那年輕的門子笑嘻嘻地道:“若是神仙,直接飛進院裏來了,你當我們這一扇是南天門麽?”
俞管家本來受了驚,就有一肚子氣,此時抬腳就踢了那門子一下,罵道:“狗吊入的賊胚,少來跟我練嘴!”
說著便到各處巷門、側門去檢查落鎖了。
那年輕門子嘿嘿笑著,拍拍自己腿上的腳印子,也不著惱,隻是從大門後麵扛了根門閂,同另外一個年紀稍長的門子將大門又閂了一道。
隨後整個戶部街甚或整個南京城都重新平靜下來。
梁叛帶著冉清、丫頭還有阿慶回到俞家安排給自己的那個小院,路上阿慶好奇地問:“梁叛,剛才敲門的是甚麽人,強盜嗎?”
梁叛笑了笑:“不是強盜,但也差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