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並不知道也沒想過去了解的是,當時梁叛早已從呂致遠留下的書信中推測出“改稻為桑”一事,並想出了聯合浙江人給內閣施壓、並順勢以應天府“試點”給龐翀和內閣下一個台階,棄車保帥的計策,成功保存了南直隸白冊絕大部分的價值。

等到二月底蔡桑梓拿到陳綬的所謂“情報”時,陳碌他們的精力已經全都放在了劉軍師橋和新街口的京師錦衣衛緹騎上。

那是個以小博大的關鍵點,也是整個南京湖溪派最重要的生死關頭。

當然,最後湖溪派付出了最小的代價,拿掉了錦衣衛緹騎,趕走京師都察院,以及還在路上的刑部、大理寺,破了內閣派代南京來的一衛三法司的殺人局。

叢老嚴厲的目光在昏暗的火光之中閃爍了幾下,似乎下定了決心,冷冷地道:“徐九公子那裏,弄清楚到底找那個梁叛做甚麽事,你想辦法接過來辦好,錦衣衛的人能拉攏的也盡量拉攏一些。需要甚麽方便就跟我說,書院會全力支持你!”

蔡桑梓麵露喜色,連忙站起來激動地道:“桑梓絕不辜負老大人的栽培!”

“嗯。”叢老道,“順便查查他們是如何聯係上徐九公子的,另外還有哪些官家勳貴,盡快都爭取過來。”

“這個學生曾經查過,他是通過一個茶館與人聯絡,徐九公子抓了那汪啟德的兒子,好像就是因為對方封了那間茶館。”

“嗯,那茶館你也派人盯著。另外……”叢老的眼中閃過一絲厲色,“你再派兩個人,盯住那個梁叛,找找他的把柄。”

蔡桑梓點頭道:“懂了。”

說完這些叢老才轉向書院的年輕助教,看了一眼,目光溫和了幾分:“秦助教,今年春闈你是二甲?”

一直默默聽著他們說話的秦助教坐在椅子上微微欠身,平靜地答道:“二甲第二十六名。”

叢老難得露出一絲笑意:“不錯。你的缺分,吏部還沒有消息嗎?”

秦助教道:“今年中甲的除了翰林院庶吉士都不曾放缺,書院之中除了學生,還有另外十一位二、三甲的同窗,皆是如此。學生同山長探討過,應當是中樞壓著,等待此次加科以後再權衡考慮。”

叢老滿意地點點頭,今年光是春闈書院就中了十二人,如果再算上加科,興許會在一年內出現二十名以上的進士,此乃書院開創以來前所未有的成就。

二十名進士,那就是二十位七、八品的官職,如果善加培養,十年後便是二十位六、七品乃至五品的州府官職,或許還有人能夠擠入中樞,到時候湖溪書院的話語權就越來越大了!

他們根本不必再仰賴甚麽董閣老、李閣老,也不必依附於哪一派的勢力,完全可以在朝中自成一派。

他們湖溪書院所需要的,正是這種能夠將書院的理念和思想帶進朝堂、影響皇帝和內閣,乃至於推動朝政改革、重振社稷江山的科甲人才,而不是那些品行不端、不知所謂,隻會投機取巧的旁門左道!

……

躺在**的梁叛突然重重地打了個噴嚏,然後翻身坐了起來,茫然看著窗外的夜色。

“怪不得打噴嚏,原來窗戶沒關,差點給我凍感冒了……”

他自言自語地嘀咕著,趿拉上鞋,走到窗子後麵,伸手去關窗。

誰知手指剛剛觸碰到床沿,就聽一聲淒厲至極的嘶吼,刺穿了寧靜的黑夜,讓整個南京城悚然驚怖。

梁叛清楚地聽到四周相繼響起嬰童的啼哭之聲,在靜夜之中是那樣清晰。

他披了一件衣裳,推門走出去,就聽隔壁院裏俞三叔奔出來問:“是西城牆倒了嗎?”

接著便聽見俞三嬸跟在後麵沒好氣地道:“睡覺去!”

阿珠也在另外一間屋裏叫道:“爹、媽,梁五哥說了不要管閑事,你們快睡覺罷。”

那院裏便又是腳步聲又是關門聲,不久便又沒了動靜。

梁叛轉頭看向冉清睡的屋子,就見到那屋子的窗戶也開著,冉清站在窗內,也披著一件衣裳,與他對望了一眼。

梁叛朝那邊揮揮手,自己返回屋內,冉清也關上窗,重新上床睡了。

第二天早上,梁叛他們同俞家人聚在飯廳裏吃早飯,稀粥、包子、薄餅都有。

正吃著,管家從外麵回來,走到飯廳裏來。

俞三叔便停下筷子,問道:“外麵局勢怎樣?”

俞管家神秘兮兮地匯報:“昨夜有個中兵馬司的弓兵被酸子咬掉了耳朵,就是那聲嚇死人的慘叫。”

俞三叔道:“誰問你這個,我是問城門通了嗎?”

“沒有。”俞管家頭要的跟撥浪鼓一樣,“幾個衙門都沒動,隻有中兵馬司在街上抓了二十幾個人。”

梁叛心中暗暗鬆了一口氣,好在自己通知了李梧,看來陳老板那邊也知會了張守拙。

至於上元縣,他還不知道欒琦已經撤職貶到大理寺去了。

現在上元縣的新知縣根本還沒有定下來,自然也就沒人管這件事。

俞管家接著道:“還有,我回來的時候,在看到二郎廟那邊過來好多穿白衣的書生,好像是衝著中兵馬司衙門去的。”

俞家這個宅子在戶部街的中段與火瓦巷交叉的位置,往北是延齡巷和二郎廟街,往南是火瓦巷。

而中兵馬司衙門和上元縣衙門鄰近,都在火瓦巷另一頭閨奩營的位置。

所以俞府和中兵馬司衙門其實隻有一條火瓦巷的距離。

那幫書生從二郎廟過來,不用說,肯定是衝著中兵馬司去的,誰讓中兵馬司昨天抓了他們二十幾個人呢?

俞管家猜得沒錯,中兵馬司衙門很快就被圍了。

而且包圍中兵馬司的書生群情激奮,不斷用身體衝撞中兵馬司衙門的大門,還在牆壁上寫滿了無數譏諷謾罵之語。

甚麽“巧詐百端,甘為人之鷹犬以備指呼,馳奸走偽,惟恐後於他人”,甚麽“虐吏天資害物深,斯民無恥歎刑**”,還有“君看彼酷吏,所至號鬼車”……

而且多是用紅漆、朱砂寫就,那一圍磚牆上血紅的漆漬、朱砂漿順著筆劃一道道流淌下來,看著極其滲人可怖。

就連隔壁的上元縣衙都能清楚地聽見那些人高喊“刑不上大夫”、“酷吏釋放無罪生員”、“還我朗朗乾坤”的話。

消息迅速傳到了不遠之外的應天府,正在公廨之中辦公的推官李梧驟然聽到這個消息,整個人驚了一下,隨即湧起一股慶幸和後怕之情。

——昨天晚上瞿治中還通知他,讓他接管三班衙役,捉拿堵城門者。

幸虧聽了梁叛的話,硬挺著沒有插手,否則現在遭殃的便是應天府和他李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