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梧坐在公廨之中,手裏翻開一半的卷宗還沒放下來,心想:幸虧梁叛及早提醒,這次可又欠了他一個人情!

李推官並不喜歡欠著旁人的人情。

他的處世哲學非常樸素:欠出去的債早晚是要還的,既然如此,那還不如趁著自己富餘的時候及早填補掉。

可梁叛這兩個人情到底要如何還他,卻教李梁吾著實費了一番腦筋。

花錢?

他未必比人家有錢。

利用自己的職權給人行方便?

他能行的方便人家靠自己大概也能辦的下來。

畢竟這梁叛背靠著湖溪書院,湖溪派近些年雖然不比正德和崇佑前二十年,董閣老倒了以後,在京師中樞的話語權一落千丈。

但瘦死的駱駝比馬大,湖溪書院在南京的勢力依舊不可小覷。

所以他一時之間還真不知道自己有甚麽能夠拿得出手的。

李梧蹙眉想著。

不過好在來日方長,他雖然還沒正式答應陳千戶的邀請,但是日後湖溪書院有事,他能效力的地方自會傾力相助。

可憐李推官還不知道,他和湖溪書院之間唯一的紐帶梁叛,昨天已經因為叢老的一句話,被人踢了出去。

現在梁叛已經沒有資格說自己是湖溪書院的人了,也再得不到任何湖溪派勢力的支持。

當然了,他本來也沒享受過湖溪書院的任何福利待遇,光給人埋頭打工了。

李梧搖搖頭,這才開始低頭看那份卷宗。

這是汪通判最後幾天所經手的事務,現在應天府沒有通判可用,隻能將李梧給拔上來先頂著,至於官職到底能不能落到他的頭上,三巨頭都還沒有任何實質的表示。

李梧認認真真看了幾頁,都是常規的公務,都有慣例可循,沒有甚麽難處。

隻有幾件事還留了一點手尾,李梧在紙上將事情、預備派遣的人手、需要他出具的公文以及用得著上麵協調配合的事項一一記錄下來,打算一件件的發下去辦了。

但是當他翻到前天的檔案時,卻偶然看見一個挺奇怪的查封令。

查封的是江寧縣六角井的一間醫館和一個茶館,但是沒有注明是為了甚麽事而查封的,上麵汪通判的簽名也有些古怪。

他仔細比照了一下前麵的幾個簽名,發現這個字雖然相像,卻絕非汪啟德手簽,於是叫了手下書吏速速去查。

一問才知道,這是那汪啟德的兒子汪寸金簽的,查封的兩間鋪子居然都是梁叛的……

沒有合理的原因,也無人檢舉,純粹是私人恩怨。

李梧頓時大皺眉頭,心中暗叫荒唐,覺得這汪啟德倒得一點也不冤枉!

李梧當即大筆一揮,批了個“撤封,速辦”的條子,夾在卷宗當中,交給屬下。

……

蔡桑梓的人到達六角井梁叛家門口的時候,應天府的書吏和皂隸還沒到,所以兩扇門上依舊還貼著醒目的封條。

這個人穿了一身赤色盤領常服,頭戴紗帽,正筒著袖子站在小吃攤子的篷子下麵,眯著眼朝那茶館打量。

小吃攤子當中還有一個人,是錦衣衛的小孟,雖然茶館不能開張,但是他還得在這裏守著,畢竟現在他身上唯一的任務就是看著這個茶館。

小孟蹲在灶台邊上,有些好奇地打量了一眼這位帶紗帽的官老爺。

這位官老爺緊緊抿著薄薄的嘴唇,高挺著鷹鉤鼻,一雙眼睛眯得猶如細縫一般,就冷冷地盯著對麵的茶館。

小孟瞧不出這位到底是幾品官,苧絲的盤領常服也瞧不出高低貴賤來。

隻知道是個官。

這個官不大也不小,就是個工部營繕司的主事,正好和梁叛的品級相當,正六品。

營繕司主要就是掌管修繕事務,包括皇宮、陵寢、城垣、倉庫等等。

一到刮風下雨就忙,平時還算清閑的一個職務。

這時街麵上一個人影在人群中穿插奔跑而來,到了席蓬外麵,向這位官老爺一拱手道:“王主事,大……”

“大”字後麵還沒說出口,這位王主事便用眼神製止了對方,向蹲在一邊的小孟看了一眼,走到席蓬外麵,側著耳朵示意他靠近點說。

那人便湊上前低聲道:“大功坊有個人朝此間來了,根據一路的眼線傳信,應該是從西花園來的。”

王主事又朝茶館盯了一眼,點頭道:“知道了。”

報信的人退進人流之中,王主事則走到茶館門外,向東麵路口遙遙張望。

小孟看著這個人,心中隻覺怪異,難道又有人要出甚麽幺蛾子了?

不多一會兒,果然見到一個身穿飛魚服、腰挎苗刀的漢子撇著嘴大步走來。

正是徐九公子身邊的武隨從木鐵漢。

木鐵漢走到茶館門前,瞧見門上大大的封條,愣了一下,撓撓頭嘀咕道:“怎麽還沒撤封?”

轉了身就要往回走。

這時那王主事急走兩步追上去,伸手叫道:“慢走!”

木鐵漢轉頭看去,在王主事身上打量一眼,瞧出他是個官來,甕聲甕氣地問道:“怎樣?”

王主事笑眯眯地朝他作了個揖,客客氣氣地自我介紹:“在下南京工部營繕司主事王振。”

木鐵漢皺了皺眉,答道:“你這人,叫甚麽名字不好,偏偏叫個王振,那不是正統年間的第一死太監嗎!”

王主事老臉一紅,尷尬不已,麵上仍是客客氣氣地道:“敢問大人可是大功坊徐九公子府上?”

木鐵漢道:“灑家便是九公子的門客,你有何事?”

王主事又問:“敢問大人可是奉命來找梁叛?”

木鐵漢有些不耐煩他一句一問的,便道:“不錯,你到底何事,有話就說,有屁快放!”

王主事差點給噎得說不出話來。

不過這位老兄也是個能伸能屈之輩,幹脆說道:“是這樣,那梁叛原是我湖溪書院門下,之所以能夠替旁人辦事,也是因為有我書院的扶持。如今此人已被我湖溪書院除名,徐九公子再有任何吩咐,皆可由在下代辦,必教公子滿意。”

木鐵漢聽他這麽說,倒是來了幾分興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