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他們沒想到,躲在外麵的梁叛能聽懂……
“不行!”聽聲音那獨眼漢子便是大頭領,他用倭話對光頭矮子道,“不能說,說了,死。不說,不死。而且,我們不知道,哪棵樹!”
這人顯然是明國人,日語說得磕磕絆絆,但是那日本矮子聽懂了,閉住嘴不再說話。
梁叛見那王主事皺著眉,慢慢擠出一絲笑容,對兩個俘虜道:“你們兩位不必有所疑慮,隻要說出了楠木盒子的下落,本官立刻放兩位離開。”
大頭領昂著頭,淡淡說道:“我們隻是看倉庫的,不知道甚麽楠木盒子,老爺可否告知小的那盒子中裝的是甚麽,說不定小的們受了啟發,便能想起一二來。”
梁叛心中暗笑,這大頭領看上去是個強凶蠻橫之輩,心思卻縝密得緊。
他想套出王主事的底細,要探出是甚麽人在對付他們。
王主事自然不知盒中裝的是甚麽,他黑著臉,一揮手,對那些營兵道:“給我搜,把這片地方全都搜一遍!”
營兵當中一個哨官猶豫著說:“要不要先給弟兄們治傷,還有我們把總,也傷得不輕。”
王主事正要說搜查盒子要緊,但眼光瞥見四周的營兵都警惕地盯著自己,心中豁然警覺。
振武營嘩變的事還在眼前,這些當兵的亂起來可比帶兵的還要難弄。
他隻好指著那名哨官道:“你派兩個人,一個回營去調集人手來搜查,還有一個去找醫官過來,其餘人將這倉庫封鎖了,不準任何人出入。”
那哨官鬆了一口氣,大聲領命。
他不但安排人回營調兵、找醫官,還派了兩個人四下搜索遺漏和受傷的敵人。
梁叛看見遠處有兩名營兵舉著火把朝這邊走來,看來他們是打算以石屋為中心,逐漸向四周清查。
梁叛知道此地不能逗留了,便背著槍支彈藥,近百斤的東西翻過牆頭,鑽進第二層院子當中。
誰知他走沒兩步,便一腳在草叢之中踢到一個軟軟的東西,借著月光一看,居然是一具伏在地上的屍體。
那屍體的背上插著一支弩箭,露出一拃長的半截箭杆,看樣子是中箭以後逃出來的。
梁叛正打算離開,卻見這人身下似乎還藏著甚麽東西。
他將屍體反過來,卻見這人懷裏抱著的,也是一個氈布包裹的長條狀物事,他心中泛起一股怪誕的感覺,難道又是鳥銃?
連包裝用的材料都跟自己不謀而合?
他將那氈布包拎在手裏,根本不用打開來看,就知道自己猜得不錯,又是鳥銃,三支。
他想起在板倉當中聽那兩個拿貨的人說,那個甚麽倭國匠人又做了四支,還沒來得及出城試槍,如果算上射傷那營兵把總的那一支加上這三支,數量正好。
看來石屋裏麵那位光頭矮子就是這些人所說的倭國匠人了。
會造鳥銃的匠人……
梁叛摸了摸下巴——有點兒意思!
有機會得把這個倭國匠人弄到自己手裏,就算人弄不來,技術也要弄過來。
至於眼前這個逃出來的人,自然是被那大頭領指派轉移鳥銃的,梁叛在他身上衣兜袖子裏掏了掏,大概是逃得倉促,沒有攜帶甚麽其他有價值的東西,隻有身上的錢袋裏裝著二十幾兩銀子。
梁叛倒是沒甚麽心理障礙,直接將銀子收了,帶上三支白撿的鳥銃,離開安家莊倉庫,悄然穿街過巷,回到了戶部街俞府之中。
不過他沒有徑直回房歇息,而是將九支鳥銃和裝著彈藥的竹筒藏好,便再度翻牆出門,往會同館而去。
他當然是打算取出會同館桃樹下埋的那個楠木盒子,湖溪書院要的東西,一定不同尋常!
況且還涉及到天草芥,這件事他不管都不行。
因為呂致遠的白冊還在天草芥的手裏。
夜晚的街麵上根本就沒有中兵馬司的弓兵巡邏,隻有三五成群的白衣書生大聲喧嘩著,相結伴從一個個酒樓茶館之中,帶著一身的煙火脂粉氣,相繼闖入平靜的夜色之中。
梁叛穿著黑衣,站在巷弄的陰影之中,看著這些身穿白衣的人身披著月光,腳踩著青石板路,肆意放浪地從自己的眼前經過。
有一個大約是醉了酒,嘴裏大聲念著:“修己以安百姓,堯舜其猶病諸!”
然後便走到路邊一戶人家的街門前,重重拍門,一連拍了十幾下,那屋中頓時響起了幾聲孩童的啼哭。
不過那啼哭聲很快便被大人用手捂斷在了孩子的嘴裏和胸腔中。
幾個書生得意大笑起來,另一人高聲唱道:“君子修己以安百姓,篤恭而天下平……此體信達順之道,聰明睿知皆由是出,以此事天饗帝……”
“哈哈哈哈……”
笑聲愈加放肆,遠遠繞過街角,朝西麵去了。
梁叛搖搖頭,從巷弄之中走出來,穿過幾條街,一路趕到會同館。
會同館有段院牆後麵栽種了兩排桃樹,當日天草芥和日本使團所住的地方,就在這兩排桃樹後麵,隻要打開窗便可看到桃葉的新芽。
當然了,那是天草芥在的時候,如今會同館的兩排桃樹上已經開始坐果,用不了兩三個月,便可摘食上麵鮮甜可口的蜜桃了。
梁叛輕車熟路地翻牆進了會同館的桃樹林中,那倭國匠人剛才說的不清不楚,隻提到會同館的桃樹,可沒說那盒子是埋在哪一片哪一棵下麵。
他總不能真的掘地三尺,把所有桃樹底下都刨個遍?
似乎就連安家莊倉庫裏的那個大頭領和倭國匠人也不知道是在哪棵樹下。
他摸著下巴,頗有些一籌莫展。
如果是這樣的話,那除非打通禮部的關係,把會同館這片院子暫時封禁起來,然後多找幾個人手來挖。
但是這個動靜太大,即便真能通過禮部在裏麵“封閉作業”,那也很可能暴露目標。
畢竟這會同館不是尋常地方,禮部不會放任一個不相幹的人在裏麵搞事情的。
梁叛無奈地抬起手掌,在身邊一株桃樹的枝椏上輕輕一拍,卻忽然聽見那樹枝搖動之中,發出一串“當當當”的輕響。
梁叛大感奇怪,循聲望去,卻見這桃樹的其中一根樹枝上,用紅線掛了一塊小木牌,剛才桃樹被梁叛一拍,木牌便在樹枝上晃**起來,時不時碰撞在樹幹上,發出“當當當”的動靜。
奇怪啊,以前來的時候居然沒注意到這些木牌。
他伸手將木牌抄在掌心,牌子很輕,木質綿軟,像是香樟木。
借著月光看去,隻見那木牌上用朱砂寫著兩個館閣體的小字:文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