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碌眯眼看了看東頭的太陽,半日亭中還有點清晨濕漉漉的潮氣。

他坐在平時釣魚的位子上,摳了摳眼屎,也不看亭子裏站的幾個人,板著臉不說話。

陳老板是有起床氣的!

他昨晚可是與中兵馬司合夥幹了一票大事,一直到很晚才睡著。

這幫人一天天的沒個正事幹,恨不得天沒黑就上床挺屍,哪裏知道他們這種日理萬機之人的痛苦?

站在亭子裏的人見他不肯配合,也挺尷尬,其中一個咳嗽一聲,好聲好氣地道:“陳千戶,我等也是奉了錢鎮撫的命,來傳個話罷了,要不你老受累聽一聽?”

這人是錢丹秋身邊的一個百戶,平常與陳碌這邊往來不少,互相都很熟悉,目光逡巡一圈沒找到段飛的人,隻好硬著頭皮直接向陳碌匯報。

陳碌沒好氣地在鼻子裏哼了一聲:“你快說,說完趕緊走,不要打攪老子睡覺。”

“是的。”那百戶連忙說了:“今早錢鎮撫收到守備府的傳問,徐守備親自見的,說城裏鬧得凶,叫我們錦衣衛盡快放人。”

城門封了兩天,最先扛不住的,肯定是人口眾多的大戶人家。

比如大功坊國公府。

小門小戶的就算兩天沒有菜沒有肉,從自家壇子裏撈點醃蘿卜、醃大菜出來,就著這些,一頓饅頭稀粥也就對付過去了。

實在不行和點兒麵,烙幾張油餅吃,撒點鹽,連菜都不用,反正填飽肚子唄。

家裏殷實點兒的摳一勺豬油拌一碗白飯,那也是一頓享受!

所以守備府與其說頂不住南京城的壓力,倒不如說是頂不住自己家裏的壓力。

可是……按照他和範大成的計劃,隻要每天晚上堅持騷擾,用不了兩天,那群書生就不攻自破了!

兩天時間啊。

問題是,錢丹秋的命令,他必須不折不扣地執行……

“不過……”

就在陳碌準備無奈放棄的時候,那名百戶突然道:“錢大人還帶來了徐小公爺的一句話,徐小公爺說他可以幫你拖延兩天時間,隻要你幫他辦一件事……”

……

安家莊倉庫,王主事看著身邊來往忙碌的營兵,第二批來的大多都是一些老弱殘兵。

許把總這個營所有的青壯加起來,也就隻夠湊出一百來號人,可是昨晚已經有七成都丟在了這個陌生的地方。

湖溪書院絕大多數都是文人,即便是多年經營下來,能夠掌控的軍隊也是寥寥無幾,戰鬥力更是毫無保障,這次為了完成徐九公子的委托,可以說是付出了很大的代價。

好在許把總沒有死。

王主事去看過許把總的傷勢,左肩膀頭有一個兩寸深的血洞,傷口附近焦黑一團,可見那鳥銃之利。

可惜第二批來的兩百多名營兵已經將此處裏裏外外翻找了兩遍,別說那個傳說中的楠木盒子,就連別的鳥銃也沒找到一支。

如果能夠在這裏找到一批同樣精亮的鳥銃,那麽這次的損失反倒不值一提了。

不過他倒是在一間板倉之中找到了許多火藥、鐵彈子和鳥銃的零件,多多少少也算是一點收獲。

“王大人,又找了一遍,沒有。”

這時一名營兵走過來朝他行禮匯報。

王主事眉頭緊皺,嘴裏陣陣發苦,來回踱著步子問:“地麵底下挖過沒有?”

“有土的地方都挖了一遍,還是沒有。”

王主事看看時辰,都快辰時末了,距離交差的時間還有一天半,可關於那個楠木盒子依然毫無頭緒。

他嗓子幹澀地問:“那個獨眼龍和光頭審過沒有?”

那營兵苦惱地回答:“審過了,獨眼的匪首嘴很硬,到現在一個字也不肯說。光頭倒是說了一大堆話,可都是倭話,沒人聽得懂……”

王主事又來回走了兩圈,可是心裏隻剩下煩亂迷茫,根本想不出一點兒可行的主意。

他擅長的是案牘上的工作,這種差事畢竟沒有任何可以借鑒的經驗。

這時不遠處幾個營兵抬了個擔架過來,王主事也沒理會,一直到了跟前,才看見那擔架上躺著的是許把總。

他瞧見許把總肩膀上的裹著的厚厚的紗布,皺了皺眉,並沒有上前問候的意思,隻是站在那裏看著。

許把總讓營兵將他放下來,然後揮揮手把人都趕走了,才看了看王主事,有氣無力地道:“眼下局麵,還是請陳千戶幫忙……為上,錦衣衛昭獄、昭獄審問犯人……”

他想說錦衣衛昭獄審問犯人最為擅長,可王主事根本就沒想聽他說完,一擺手打斷了他,淡漠地道:“不用說了,我自有分寸。”

或許是覺得自己語氣有些太過生硬了,王主事咳嗽一聲,努力擠出一個關懷的表情道:“許把總,你好生休養才是,不必操心過多,於傷勢不利。”

許把總隻好無奈地點點頭,王主事便又叫了營兵過來,將他抬走。

許把總一離開,王主事便又陷入了來回踱步以及苦苦思索的困境之中。

……

梁叛送走段飛,回到院裏洗漱一番,見冉清在長廊中給兩個小鬼教書,他便叫了丫頭,打算回去一趟。

誰知腳還沒抬起來,長廊裏冉清便叫住了丫頭,接著兩個女人便躲到角落裏,嘰嘰咕咕不知道說些甚麽。

冉清還不時用目光瞥向梁叛,顯得有點緊張和羞怯。

丫頭則捂著嘴偷笑了兩聲,被冉清在胸口捏了一下,這才兩手捂著胸老老實實聽她說完。

然後兩人便道了別,就看見丫頭一臉鬼祟的樣子,走過來跟在梁叛後麵。

梁叛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卻沒有多嘴去問,畢竟女人之間總會有一些小秘密的。

他和冉清揮揮手,便帶著丫頭出門去了。

兩人一路走到閨奩營,梁叛正看到上百名白衣書生又將中兵馬司衙門團團圍住,高升叫喊著“放人”的口號,群情激奮,還有人從地上撿了磚頭、瓦片狠狠砸進院中,發出一聲聲“乒、乓”的動靜。

中兵馬司大門緊閉,牆壁上還留著昨天被塗寫的紅字,突然間有人從院裏反扔出半塊青磚來,險些砸到一名書生,頓時引起一陣憤然怒罵,有人開始衝撞中兵馬司的大門,並將更多的東西丟進院中。

梁叛皺著眉頭,正打算帶丫頭盡快離開,卻聽丫頭道:“老板你先等我一下,我有點事……”

說著不等梁叛答應,便一貓腰進了旁邊閨奩營中一家毫不起眼的小店之中。

梁叛看那小店的店招:小姐婦人用各等新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