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甚麽愣,快說!”王主事憤怒地推搡了獨眼龍一下,他對這個狡猾的匪首極其厭惡,又極其痛恨。

獨眼龍戲謔地看了他一眼,再次無聲地笑了起來。

王主事一愣,才想起來對方已經不能言語了,隻得又改口:“在哪裏,指給我們大人看!”

蔡穠上前一步,背著雙手,盯著獨眼龍,倒也有幾分派頭。

獨眼龍朝蔡穠看了一眼,知道此人便是正主,他嘴角一撇,突然張開大口,猛地朝蔡穠衝了過去,喉嚨裏發出野獸一般嘶啞的“嗬嗬”聲,腫脹的咽喉因此而破裂開來,噴出無數腥臭發黑的血沫。

兩個營兵連忙將發瘋的獨眼龍按住,王振大驚失色,想要擋在蔡侍郎的身前,可惜已經晚了。

蔡桑梓被噴了滿臉的血沫,身體因為驚恐和憤怒都在微微顫抖。

兩個營兵也驚駭萬分,隻得將一腔怒火全部撒在罪魁禍首的身上,他們牢牢掐住獨眼龍的後頸,將那這個害人不淺的家夥狠狠地按在了泥地裏。

獨眼龍的臉上糊滿了泥土,背後傳來劇烈的痛苦和讓他窒息的壓力。

但他還是奮力仰起腦袋,看著被自己嚇得發抖的大官,極其誇張地張開嘴,肆意地狂笑,笑得前仰後合。

隻是,他那滿是黑血的口中,依舊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這樣詭異的情形,讓蔡桑梓忍不住一陣發寒。

“給我挖!掘地三尺也要找到!”

蔡桑梓狂怒,衝著王振大吼起來。

王振連忙應聲,並且親自強過一把鋤頭來,朝身前的一株桃樹狠狠地鋤了下去。

怎奈他做活的本事實在稀鬆平常,這一鋤重重地砍在了桃樹的樹枝上,將一根粗壯結果的樹枝“哢嚓”一聲給砍斷在地。

那會同館的大使大驚失色,連忙叫道:“使不得!這是番邦使臣所栽,有幾株是從倭王禦所移植而來,有重大意義,萬萬不可毀壞!”

怎料蔡桑梓此時已經怒不可遏,指著那一片桃林大罵道:“倭寇之樹,何所惜哉!給我通通挖掉,直到找出東西為止!”

會同館大使想要上前阻攔,卻被蔡桑梓的兩個隨從擋住。

他又驚又急,隻得恨恨頓足,一提袍角,快步轉身朝兵部衙門去了。

……

上午清涼門的攔堵被攻破以後,消息不脛而走。

南京城的消息傳播速度一向很快,這次更加快得離奇,幾乎就是在堵截被攻破的同一時間,城內的很多人便收到了這個風聲。

而且在很短的時間內,就如一陣風般的傳遍了整個南京城。

不過東園已經閉門謝客了數日,自從金陵社為了緹騎所抓捕小君子劉進的事,堵了聚寶門以後,東園便幾乎隔絕了與南京城的來往,所以他們的信息始終要遲滯一些。

所以清涼門被“疏通”的消息還沒能傳進這座南京城中“最大而雄爽”的園囿中來。

此時的東園主人,南京錦衣衛指揮使徐繼勳正在接見兩位不速之客。

當然了,他很不情願在這個節骨眼上跟這兩個人打交道。

因為這客人的名字一個叫鄭俊彥,一個叫常載灃。

都是京師來的那幾個狗屁“小君子”。

徐繼勳雖然並不曾練過武,但他麵皮微胖而黝黑,身材也是膀大腰圓,看上去倒像是練過多年的樣子。

他那一張黑臉膛也辨不出甚麽喜怒,平白教他添了幾分城府。

鄭俊彥雖然坐在常載灃的上首,但是話很少,主要是常載灃負責交涉。

“徐指揮,貴屬無故捉拿劉進一事,已報於守備府知曉,徐守備很關切。不過……”常載灃在說到“徐守備”三個字的時候,徐繼勳的臉色很明顯不大好看了,於是他話鋒一轉,謙恭地笑道:“不過錦衣衛畢竟在勳公的麾下,學生鬥膽,特將此事向勳公稟報一二,請勳公為學生等秉公做主。”

徐繼勳有些發胖的臉上這才放鬆了些,不過很快又皺起眉頭,沉吟起來。

如果是為了旁的事、旁的人,他倒是寧肯賣個麵子給這幾位狗屁小君子,也不要惹這一身騷氣。

坐到他這個位子的,要解決這種事情實在是太簡單了,隻要派人給錢丹秋打個招呼,讓緹騎所把人放了,也就完活兒了。

可這個劉進是因為白雲庵被牽連進去的,那個地方別說是甚麽小君子還有幾個縣學教諭、儒生,就連他也不敢招惹。

隻要是為了白雲庵的事,緹騎所別說抓個把有點名頭的文人書生,就是把個四五品的大官給弄進去、動了刑、打死了,他徐繼勳也要站出來幫緹騎所頂住這個壓力。

更別說從他這裏開口放人了。

他東園之所以一連閉門幾日,就是想讓緹騎所和錢丹秋那裏先頂著,不想這麽早親自下場。

可他沒想到這兩個小君子竟然打上門來了!

常載灃見他思量,隻當他是有所意動,心中一喜,連忙趁熱打鐵地道:“勳公,這劉進雖是一介庶吉士,尚無官職在身,但他是皇上欽點來南京觀政,倘若為了一點小小的誤會便將人捉進昭獄,於情於理似乎都不能教天下士子信服。”

徐繼勳雙眼微微一眯,淡淡地道:“好一個牙尖嘴利的書生!用守備府壓本指揮也罷了,如今又抬出皇上和天下士子,好厲害啊……”

鄭俊彥見徐繼勳語氣不對,連忙朝常載灃使了個眼色。

這可是徐錦衣,不是梁叛那種可以隨便拿捏,隨便奚落,還不會有甚麽嚴重後果的阿貓阿狗。

常載灃也意識到自己的話有些過了,卻仍舊不慌不忙,自信滿滿。因為這些話本來就是在試探對方的底線,如今探到了底,後麵也就可以從容安排話術了。

他假意露出幾分惶恐之色,拱拱手賠罪道:“大人恕罪,學生實無此意,不過是敘說事實,劉進一事,學生等不求大人包庇枉縱,隻求一個公道的審判。勳公清正廉明,有中山王之家風,或可為學生等做主一二。”

一直沒有開口的鄭俊彥也在旁附和道:“劉進究竟所犯何罪,依律當處何等刑罰,還望有司公審,僅此而已。”

徐繼勳很不滿地瞪了兩人一眼,這簡直是哪壺不開提哪壺,這案子是可以公審的嗎?

這天下有太多的事情不能拿到青天白日下麵來說,涉及到皇家禁忌的尤其如此!

他徐錦衣今天要是聽了這兩個小君子的攛掇,給他們主持公道,力推公審,那就是把自己的身家性命當泡屎給扔了,連翻身的機會都沒有!

可這件事偏偏沒法跟這兩個人解釋——不對啊,老子憑啥給他們解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