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碌本來一聽蔡穠來了,心裏又是膩歪又是無奈。

正想著辦法看能不能躲一躲,恰好聽見蕭武到了,連忙叫人把蕭武給請進來。

蕭武來先匯報昨夜的“工作成果”,他冷著一張臉,就隻說了兩個字:“成了。”

言簡意賅。

陳碌當然知道這句話是甚麽意思,這就意味著那個說話很不討人喜歡的小君子常載灃,已經從這個世界上消失了。

他立刻招招手,叫了一個親信的手下過來,走到半日亭中取了紙筆寫了個條子交給對方,說道:“你拿去給段飛,讓他送到錢老板那裏。”

刺殺常載灃是錢丹秋昨晚派給陳碌的,並且點名要蕭武去辦。

陳碌知道這件事絕對不是錢老板自己的意思,錢丹秋和常載灃無冤無仇,也沒有任何利益衝突,即便是這次鬧得很大的“堵門事件”,所有的壓力都在緹騎所的頭上,他這個天天躲在屋裏和茶湯的北鎮撫司鎮撫根本上不到一根汗毛。

所以錢丹秋不會閑的沒事要動一個士子領袖,這個世界上最難對付的就是這些所謂的士子,這幫人有口能言,有筆會寫,對付他們根本是吃力不討好的事情。

所以這件事一定是“更上麵”的人安排下來的。

陳碌當然很聰明地沒有多問,隻是正常交辦給蕭武。

“怎麽樣,順不順利,我聽說昨晚在下馬坊聚的人很多,你哪來的機會下手?”

蕭武道:“他沒在下馬坊。”

“嗯?”陳碌奇怪地道:“那他在哪?大金門的人不是說進孝陵衛的有他嗎?”

“他在山腳的傷員棚子裏。”

“哦……是這樣……”陳碌大概猜到是怎樣一種情況了,“可棚子裏肯定也不止他一個罷,你怎麽動的手?”

他問完這個問題,就看見蕭武麵無表情地看著自己,一副懶得回答的樣子。

似乎他剛才問了個很白癡的問題。

陳碌回過神來一想,才明白自己剛才那個問題的確問得很白癡。

蕭武是甚麽人?能殺十個絕不殺八個,棚子裏有人,那自然是一起殺了……

陳碌沒來由感到一陣寒意從自己後背竄了起來。

梁叛說的一點不錯,蕭武現在越來越沉默了,他的殺氣越來越重了。

他看看悶葫蘆一樣的蕭武,想靠著蕭武在這裏消磨時間顯然是不現實的。

看來要想避過湖溪書院的那兩個瘟神,還得找點事情做做。

“你困不困?不困的話跟我去趟昭獄,看看那個小君子劉進。”

蕭武當然不會說困。

一個殺人機器怎麽會困?

南京錦衣衛的昭獄並不完全如同想象中那樣陰森可怖、到處擺放著血淋淋的刑具、充斥著囚犯淒厲的哀嚎。

古平崗旁邊的馬鞍山上有兩座監獄,一大一小,都是昭獄。

大昭獄同以前沒有區別,就是個人間地獄,完全符合人們對昭獄的想象。

但是小昭獄不同,監獄坐北朝南,陽光充足,就連牢房中都打掃得幹幹淨淨,一切都是那麽光鮮明亮。

在昭獄中上班的南京錦衣衛們,顯然都很滿意自己的工作環境。

在潔癖男錢丹秋的大力整改下,南京錦衣衛原本五花八門、駭人聽聞的一套刑法全部改革換代,那些剝皮抽筋的刑具也全都堆進了倉庫之中。

取而代之的是一些不見血、不破皮的法子,比如水刑,就是用沾滿水紙一層層覆蓋在犯人口鼻上,令其窒息的刑罰。

還有泡糞池大法、疲勞大法、撓癢大法等等。

當然了,泡糞池大法弄完了是要給人衝洗的,不然會汙染環境。

小君子劉進就被關在小昭獄裏,今天早上例行提審。

陳碌和蕭武進來的時候,就看到兩個錦衣衛拉著一個穿著幹淨囚服的犯人從一間單人間中走出來,朝“乙字審訊室”去。

乙字審訊室裏麵的動用的刑具是最小最不起眼的一個,就是一根針。

刺青針。

這裏麵的刑罰是很古老的“瓊麵”。

也就是在臉上刺青。

這基本上就是個一次性的懲罰,能嚇得住就成了,嚇不住刺了青,下次再來犯人就無所謂了。

陳碌朝蕭武使了個眼色,兩人快步跟了上去。

隻見那兩名錦衣衛將犯人“請進”審訊室中,並將其四肢、軀幹,以及頭部用布帶牢牢捆綁固定在一個大木架子上,令其動彈不得。

今天那兩個負責審訊兼行刑的錦衣衛特意將人背對著大門捆著,審訊室的門上開了小窗,陳碌和蕭武站在外麵,可以透過小窗看到裏麵的情形。

那那劉進是個五短身材,人長得瘦瘦小小,其貌不揚,並不像李眉山那般氣質風流、儀態瀟灑。

在六位小君子當中外表可以說是最不起眼的一個。

這時那錦衣衛看了眼門外的陳碌,對劉進道:“劉進,你想好了嗎,早點招認,少受皮肉之苦。”

誰知劉進並不害怕,隻是無奈地歎了口氣,聲音有些疲憊而低沉地道:“兩位大哥,在下自己尚且不知所犯何罪,如何招認?問罪之前,可否請兩位行行好,透露一二,在下到底在何處犯了甚麽法,還是得罪了甚麽人,讓在下死也死個明白。”

那兩名錦衣衛對看一眼,都把手一攤,表示不知道。

然後兩人便都了解了,這個人大概又是一個上頭要弄的。

進這裏麵的人,其實根本沒有幾個是犯了王法的,那些搶盜打殺的犯人自有府縣衙門去辦,哪裏用得著昭獄?

隻聽其中一個錦衣衛笑道:“劉相公,說實話我也不曉得,否則何必在這裏審你。也有可能是你犯了一些不能夠張揚的罪過,總之你還是自己仔細想想。”

說著他取了刺針和墨水出來,說道:“劉相公,你要想也請快點,上頭交代了,這次給你刺的字不大一樣,帶出去恐怕很不好看。”

劉進一愣,驚叫道:“我何罪之有,憑甚麽要受瓊麵之刑?受了此刑叫我日後如何見人?”

那錦衣衛苦笑道:“刺了這兩個字,別說見人了,你自己都不肯見到自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