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派人進城聯絡範大成……不,還是我親自去一趟罷。這聚寶門不找他便隻能找韓國舅了,我還不想跟姓韓的打交道。”
至今不曾到任理事的東城兵馬指揮司指揮周通,從客棧的窗戶向外望去,冷冷清清的南門外米行大街,跟往日相比人流車馬少了九成不止。
“可是……”家人猶豫著道:“老爺還沒進過南京城罷……”
“沒進過……”周通保養的很好的手指,輕輕敲擊著桌麵,修長而有力,“不過凡事總有第一回,就跟做人一樣,大家都是第一次做,還不是稀裏糊塗地做下來了!”
家人陪著笑了兩聲,高興地道:“難得老爺看得開,小的這便回去稟報夫人。”
“夫人還不肯進城,還住在小行?那裏亂糟糟的,怎麽住?”
從聚寶門一直往外走便是安德門,聚寶門外大小兩個市口米行眾多,所以這條大街便叫做米行大街。
而安德門外道路兩邊也有許多米行,不過規模比南門外小得多,所以便叫做“小米行”,老百姓叫得多了,便簡稱做“小行”。
所以後世南京地鐵一號線有個“小行”站,便是由此而來,這個“行”字要念米行的“hang”,而不是“xing”。
因為小行這地方在城外,又是市場聚集之地,人貨往來不少,環境並不好,甚至算得上是髒亂差,周通對自己夫人帶著小孫子住在那裏很不放心。
可不放心也沒辦法,他最了解自己的太太,脾氣大氣性也大,自己到瀟湘院門口溜了一圈的消息傳到她耳朵裏,便使起性子來,誰也勸不動的。
說到這個事,家人不敢發表甚麽看法,隻說:“夫人已經在托了兩個房經紀進城找房子了,聽說有了些眉目,最遲今晚便能定下來。老爺若要進城,今晚大概便可以住在咱們自家了。”
“嗯!”周通點點頭,白皙的臉上泛起一絲笑意,隻要住在一起,他就有的是機會跟他太太磨,隻要磨到太太沒脾氣了,自然也就和好了。
他笑道:“房子咱那裏啊?找得好的話,要重賞那兩個房經紀。別的不說,郡主好清靜,拿到鑰匙以後一定要把郡主的院子收拾出來。”
“是。”家人道,“聽說找了兩個,一處在江寧縣這邊,施家橋一個宅子,隻有三進兩跨院,小了一些,是最近才空出來的;另一處在上元縣,劉軍師橋,四進院,臨近新街口,聽說是個熱鬧地段,二月底便空了,一應家用都有。夫人比較中意劉軍師橋這個。”
“劉軍師橋,靠近新街口?”周通臉上的笑容立刻收斂起來,蹙著兩條修整得很利落的眉毛,喃喃說道:“二月底便空了?”
他不禁想到二月底劉軍師橋和新街口發生的一件事情,雖然這事聽著都很玄奇,但這是範大成的人親口說的,而且範大成又親身參與了,絕不會有假。
周通立刻說道:“就要施家橋那個!”
家人有些意外地道:“可夫人她……”
“不要管!”周通斬釘截鐵地道:“你告訴她,這件事聽我的,沒有錯。”
“是!”家人立刻答應了。
家裏的事雖然都是夫人做主,可如果老爺用這種語氣拍了板,那麽即便再離譜的決定,夫人也絕不會反對。
周家後院在老爺好漁色,而夫人好嫉妒的情況下,還能夠保持長治久安,這一點是相當關鍵的。
家人又多問了一句:“老爺幾時動身進城?要不要小的先去定個酒樓?”
“不必了,我帶了根寶隨著,有事會著他去辦。你到夫人那裏伺候,旁的人我不放心。”
“是。”
周通抻了抻衣袖手肘窩處的褶皺,站起來將自己的衣裳拍打抹平,又對著鏡子整理了一番儀容,這才從一隻格子盒兒當中,挑了一隻跟自己衣服相配的折扇,出了門去。
跟班的根寶也是一身簇新衣裳,早已等候著了,見他出來便立刻十分殷勤地上前伺候。
上了轎子,還沒下令出發,就突然聽見米行大街那邊突然吵嚷起來,接著邊聽一個破鑼嗓子叫道:“那些討債鬼的酸子們不見了,聚寶門通啦!”
周通透過轎簾子,瞧見街對麵門可羅雀的米店中奔出一個身穿緞子袍、頭戴瓦楞帽的商人來,激動地大叫:“誰說的,消息準嗎,那幫討債鬼肯發她媽的善心了?”
“準的準的!”不遠處一個推車的漢子接口道,“應天府壯班的人已經接管了,我方才也瞧見的。”
“老天開眼!”那米店老板揩了一把眼淚,急忙又朝店裏奔去,邊跑邊叫,“三狗子,拿一串鞭炮出來,送一送瘟神!”
……
陳老板他們走了很久,梁叛還坐在茶館二樓喝茶。
小鐵便在邊上陪著他。
等到茶杯裏的茶滋味淡了,小鐵才忍不住問:“五哥,那個姓蔡的這麽欠揍,你就放過他了?以前誰要是惹了咱們,你可是有仇必報的。”
“想啥呢?”梁叛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笑道,“哪有這麽好的事,真以為我是大善人?”
小鐵一下子興奮起來:“那你打算怎麽辦,要不要我跟高腳七去,把他抓起來推進茅缸裏?”
“我呸!”梁叛朝地上啐了一口,“你一說茶都變味兒了。這種事隻能小時候幹,懂嗎,都這把年紀了,玩也要玩點高端的。”
“甚麽叫‘高端’?”
“就是層次高一點的,眼界要放寬。”梁叛摸著下巴道,“這樣,你跟老狗、高腳七三個人去查查,看看他們抓到的一個光頭倭人藏在甚麽地方,給我把這個倭人弄出來。”
“行嘞,你等好消息罷。”小鐵滿口答應,又問了一句:“要不要叫上小六子?”
“他嘛……畢竟快成家了,我怕桂枝不樂意他再出去瞎混。這樣罷,你去問問小六子,他要想去就一起。”
“好,我這就去問。”
“行,我也走了。”
兩人聯袂下了樓,梁叛回到書房,將那楠木盒子當中取出來的羊皮卷拿了,也沒多看,便揣進兜裏出了門,徑直往戶部街俞府去。
可是出門還沒走幾步,便遇著了俞府的馬車。
車還沒停穩,便從車上跳下一個人來,穿著粉衣粉裙,紮兩個大辮子,正是丫頭。
梁叛瞧見她不由得一愣:“你不是早上出城給冉清拿東西去了,怎麽不從石城門直接回俞府,繞到我這裏來?”
丫頭笑嘻嘻地道:“快上車,我從南門回來的,正好順路來接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