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叛先是呆了一下,隨後才反應過來,又驚又喜地叫道:“聚寶門通了?”

“通啦,也不知甚麽緣由,南門外好多人都一窩蜂湧進來,也不進城,就是過聚寶門玩玩,進了門便又繞出去了。”

梁叛覺得這事真個好笑又稀奇,可是再一想,又不覺得奇了:

南門外的人大概祖祖輩輩也沒經曆過聚寶門不通、進城要繞十裏路的情況。

陡然間出現一次,還覺得新鮮,可沒幾天又出現了第二次,而且持續了這麽長的時間,這些倚賴於聚寶門生存的人,生活一下子被打亂了,而且生活、工作的便利和質量,無不受到了極大的影響。

要說南門外的住家和商販沒有因此而恐慌過,這是不可能的。

現在南門終於通了,他們便有一種劫後餘生之感,要再親自走一回聚寶門——哪怕甚麽也不為——那也是足以讓他們感到安心的。

梁叛是住在南門邊的,不但與聚寶門感情深厚,也極其仰賴這座城門帶給他們的物資和便利,現在大門通了,他自然也很高興。

他笑著點點頭:“好好,正好,你從南門回來,我也要去俞府,走罷。”

丫頭昨天回去俞府,又被冉清拜托出城跑了一趟,到能仁裏孫少保別院去取了冉清的幾套新衣裳。

她本來是打算還是原路返回,從石城門繞回城的,可是剛走到米行大街,就聽說南門又通了。

便想著梁叛說不定在家,正好從南門進去,接了他一道兒去俞府。

沒想到真就碰上了。

“上車上車。”梁叛高興地往馬車走去。

丫頭蹦蹦跳跳地跟在後麵,也笑著說:“上車上車。”

這時就見華大夫遠遠的推了個獨輪車,從南門大街的方向走來,車鬥裏塞了兩個竹背簍,裝著滿滿的藥材。

華大夫看見梁叛,老遠便興奮地道:“老五,聚寶門通了。那幫小混蛋總算良心發現,哈哈,教我省卻十幾裏路。”

梁叛也樂嗬嗬地朝他拱手,笑道:“恭喜啊。”

“哈哈,同喜同喜。”

很快的,六角井這一帶一街的人都在傳這件事,大家就像過年一樣,又興奮又歡喜。

喜歡瞧熱鬧的便互相結伴到聚寶門去看,還有人剛從那裏回來,都在大聲地訴說著自己的所見所聞。

梁叛剛剛爬上車,小鐵便和小六子從醫館裏出來,就在門口跟小六子的老丈人碰了個頭。

兩人先跟華大夫問好,瞧見丫頭,都揮揮手叫道:“小五嫂。”

丫頭也朝他們連連揮手,眨眨眼,跟著梁叛鑽進了車裏。

馬車裏,梁叛取出那張羊皮卷,輕輕展開,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三行小字:

“白冊甚多,攜帶不便。今分三部,一部藏於會同館住所地榻之下。

二部從別途送回日本,三部隨身攜帶。

除一部外,二、三部皆將謄錄,以備不測。”

梁叛見到這三句話,覺得天草芥這一“自作主張”的舉措,也不失為更穩妥的辦法。

再想到如今天草芥不知甚麽緣故,勾留在浙江一個多月,反過來看這個決定,簡直英明至極。

要知道白冊這東西,是分縣域地理各成一本,如果聚在一起,則是全南直隸的人口田畝賬本,分開來則是各地各自的賬本。

現在拆分開來,即便遺失了一部分,保存下來的其他部分依舊有效。

即便將來要補全,也隻需補全遺失的部分,工作量自然要小得多。

天草芥此舉確實更加穩妥。

現在會同館所藏的那部分當然還在,也沒有人會想到,這東西居然就堂而皇之地藏在南京的眼皮子底下。

運到日本的部分,天草芥應當也作了妥善的安排,隻有他自己身邊攜帶的部分,現在看來或許反倒是最有風險的。

一念及此,梁叛也不禁出了一身冷汗。

他想,天草芥可能也是感覺到了危險,他甚至可能認為自己無法回到日本了,所以千裏迢迢寄了信來給自己,將三部白冊的下落告知。

被徐九公子取走的那個楠木盒子,大概也是天草芥臨走時特意埋下的一條線索。

隻這一手的籌劃,便不愧是智者本色!

但梁叛同時也敢納悶:天草芥為甚麽偏偏要將那封信,也就是楠木盒子的開啟密碼交給自己呢?

這個密碼可是關乎白冊的下落,他為甚麽不寄給湖溪書院的人?

還有,徐九公子又是如何知道這個楠木盒子的?難道說天草芥在浙江被迫逗留,便是與這盒子,或者說與白冊有關?

梁叛皺著眉,將羊皮卷完全展開,才發現那三行字下麵還有幾句話,與白冊並不相幹,但卻說了另一件更加讓人意想不到的事情。

梁叛默默地將羊皮卷折了折,取了個火折子出來,就在車上將其燒成了灰燼。

一股羊皮燃燒的焦臭味彌漫了整個車廂,梁叛一直等到它燒得完全沒有一個字了,才掀開車簾丟了出去。

丫頭坐在對麵靜靜地看著這一切,卻沒有開口多問。

梁叛瞥了一眼車裏堆著的一大包衣服,有些訝然,好奇地問:“怎麽拿了這麽多,她要在俞家長住嗎?”

“不是。”丫頭搖搖腦袋,兩條辮子亂晃,“姐姐說是借給別人穿的。”

“哦。”

梁叛估摸著可能是阿珠,便沒多問了。

馬車很快從甘露巷轉入釣魚台,然後從新橋過了秦淮河,一路往北去。

就在馬車過橋的時候,兩個身穿白衣的書生也出現在釣魚台,敲開了沿河一間河房的門,開門的人原本臉色十分難看,見了這兩人,勉強點了點頭,將他們放了進來。

“自流,你怎麽來了?”鄭俊彥關上門,問道。

江泉急忙問:“為甚麽讓人撤出聚寶門,真的是李少君要求的?”

“不是。”鄭俊彥冷著臉道,“是我假傳了他的口信。”

“俊彥,你怎麽能這麽做!”和江泉來的另一個書生皺眉道,“你到底想幹甚麽,能不能告訴我們?”

那書生也是六小君子之一,叫闞峰,字雲霄。

鄭俊彥道:“錦衣衛那裏傳來消息,明天他們要帶劉進遊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