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遊街?”江泉愕然道,“為甚麽要遊街?那些鷹犬難道不知道,遊街對阿進來說並不是甚麽恥辱,反而是一種榮耀?”
闞峰伸手捏著下巴,露出了手腕上係著的一根白麻繩——隻是為了祭奠剛剛死去的常載灃。
他略做沉思,說道:“遊街也好,至少說明阿進人還沒事。我可聽說江寧縣學一起抓進去的那個教諭,已經死在昭獄了,家裏人連進去收屍都不準。”
“沒事個屁!”鄭俊彥雙眼通紅,緊咬著牙,從牙縫裏喘著粗氣,一副欲擇人而噬的恐怖模樣,“他們居然給阿進瓊麵!”
“甚麽!”
“難怪……錦衣衛好毒啊!”
江泉和闞峰兩人都露出震驚憤恨之色,他們總算明白鄭俊彥為啥要將聚寶門的人車回來了。
他一定是對此有甚麽安排。
江泉一把抓緊鄭俊彥的手臂,慨然問道:“俊彥,你想怎麽辦?”
他們本以為鄭俊彥已有盤算,誰知後者痛苦地搖搖頭道:“我不知道……我想過當街搶人,可我又明白這隻會害了更多的人。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該怎麽做……”
江泉憤憤地道:“可恨,阿進根本沒有犯過任何罪行,他們……他們憑甚麽這樣折磨一個無辜的人,難道咱們大明就真的無法無天了嗎?”
鄭俊彥緩緩蹲下身來,雙手抱著頭,喃喃地道:“他們是為了找一個人,要找一個在罵駕橋租房子的人,江寧縣學被抓的林教諭,還有那個生員,都是為了這件事。”
闞峰不解地道:“租房子?租甚麽房子?那跟阿進有甚麽關係?”
“那天……”鄭俊彥仿佛沒有聽見闞峰的問題,抬起頭,看著天邊飄過的一朵白雲,像在回憶似的,緩緩地道,“那天我跟著李少君去見了一個人,在南門東飲虹園的一個甚麽人家的偏院。薑聿壽也在,而且跟那個人十分相熟的樣子……”
江泉和闞峰兩人麵麵相覷,又是著急,又是好奇。
隻聽鄭俊彥聲音空洞地繼續說道:“我們到了以後,薑聿壽便給我們介紹,說那個人姓季,是個揚州人,打算資助我們金陵社。凡是社內的考生,有家境貧寒、無力應考的,一律由這位揚州的季先生資助考試,而且不求任何回報。
“可我聽他的口音明明就是南京人,但當時因為這個天大的好消息,便沒有留意太多細節。李少君當時其實並不想和這個人打交道,是薑聿壽和我一力勸說以後,他才勉強同意的。
“我們兩方約定合作以後,那個姓季的人說,想要在南門東一帶租一個小院,隻是人生地不熟,想請我們代勞。這位季先生自稱好靜,喜歡看看書,所以最好是本社生員家裏的房子,他願意出三倍的賃錢。當時我想這是好事,又對這位季先生感激,便主動應承下來。”
闞峰緊緊皺著眉頭,沉思著問道:“所以你讓阿進找江寧縣學的人幫忙?”
鄭俊彥麻木地點點頭:“阿進是被江寧縣學的林教諭供出來,才抓緊去的。他一定是在替我隱瞞,那幫畜生查不到他的上家,才要對他如此侮辱!”
他說著情緒又激動起來,猛然站起身道:“不行,我要去自首,隻有我去了,才能把阿進救出來。”
江泉連忙將他攔住,急道:“不行,你不能去!你去了也不過是白白陷進去。”
闞峰站在一旁,眼珠轉動,忽然說道:“搶人也未必不行。”
瞧見鄭俊彥和江泉都朝自己看了過來,闞峰謹慎地道:“既然你把人都撤了回來,那幹脆就用上。盡快查清楚遊街走哪條路,讓我們的人提前埋伏,就像堵城門一樣,把前後左右的路都堵了,然後製造混亂,伺機搶人!”
此時鄭俊彥已經沒了主意,一聽說可以搶人,連忙道;“好,就照你說的,我去查遊街的路線!”
說完便急急忙忙走了出去。
等到鄭俊彥出門走沒影了,江泉才拉住闞峰,頓足道:“雲霄,你亂說怎的!伺機搶人,怎麽搶?沒搶到怎麽辦,搶到以後怎麽逃?這些都要從長計議的!就算成功逃出南京城,阿進從此就成了通緝犯,我們大家也都是劫囚的罪人了!”
闞峰連忙擺手,歎了一聲,無奈地道:“你當我不知道嗎?此乃緩兵之計,是為了穩住俊彥,你不見他要自首去嗎?”
江泉也是急昏了頭,連忙致歉。
闞峰在他們六小君子當中最有智計,遇事也最為冷靜,眼下這種情況,也隻有依賴他了。
於是江泉問道:“那我們到底該怎麽辦?”
闞峰搖頭道:“這件事我們誰都沒有辦法做決定,還是問問李少君最好。請他拿個主意。”
江泉想想是這個道理,但李少君已經臥病多日了,始終沒有甚麽好轉。
他們甚至連常載灃的死訊都沒敢告訴他。
不過為了劉進的事,兩人還是進去找了李眉山。
這河房不大,隻有幾間屋子。
李眉山便住在其中臨河的一間。
江泉與闞峰進門的時候,小廝水青正在塌邊服侍,屋內香煙繚繞,淡淡的一股芬芳,從四壁之中散發出來,聞之令人精神一振。
可躺在榻上的李眉山卻顯得虛弱委頓,眉宇之間盡是懨懨病氣。
李眉山正靠在靠枕上,由水青坐在床邊,舉著一本書給他看。
李眉山看幾眼書,看一眼水青,這小廝便微微一笑,翻過一頁去。
李眉山也笑笑,繼續將目光移到書本上。
闞峰見了這一幕,輕輕皺了下眉頭,站在門內咳嗽了一聲。
水青立刻從李眉山的枕頭邊拈起一張書簽兒,夾在書頁之中,合上書放在一邊,接著便匆忙起身,遠遠站到旁邊。
李眉山轉頭看見他倆,輕歎一聲,問道:“怎麽了?”
江泉沒有多想,快速地將眼下的難題說了一遍。
李眉山越聽眉頭皺得越緊,最後等到江泉說完了,屋裏一片寂靜,他才緩緩開口:“你們難道忘了,皇上派我等到南京來所為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