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茅宮前前後後十幾個陌生的麵孔,見到大將軍從巷中出來,便都慢慢靠近過去。
大將軍做了一個很不起眼的手勢,然後徑直上了一輛馬車,那些生麵孔便各自散開,紛紛隱入了附近的道路中去。
全師爺悄悄擦了一把冷汗,對十兵衛道:“小鬆先生,那天晚上的事,請你詳細說說,到底是甚麽人襲擊了你們?”
十兵衛看了看他,目光冷淡地道:“我聽到兩個首領,一個叫‘許把總’,一個叫‘王主事’。”
十兵衛的漢話說得很好,咬字讀音分毫不差。
全師爺立刻便知道所謂“把總”和“主事”並不是那兩個人的名字,而是官職。
他皺了皺眉,立刻朝巷外招招手,一個原本蹲在牆邊打盹的乞丐,立刻站起來朝裏走。
那乞丐走到全師爺跟前,便端著他手中要錢的破碗,朝全師爺顛了顛,碗中幾個銅板立刻叮叮當當響了起來。
全師爺掏出兩個銅板放進碗裏,說道:“你速傳消息回去,讓他們查查南京兵部和工部裏麵有沒有一個姓王的主事。”
那乞丐大聲道:“多謝老爺賞!”
說完迅速退出巷子,抱著碗朝東去了。
……
皇城外大木廠邊,南京工部在此還有一個閑置的小作坊。
此時工部右侍郎蔡穠,正得意洋洋地陪著叢老參觀他們那天晚上繳獲的“戰利品”。
王主事遠遠跟在後麵,並沒有湊到前麵去搶上司的風頭。
與安家莊倉庫中碼放整齊的狀態不同,那些東西到了這裏變成了東一堆西一堆的雜貨,隻有一桶火藥被人專門搬在牆角,用氈布蓋著。
叢老顫巍巍地彎下腰,從一堆東西當中挑出一根已經打磨好的鐵管,因為這兩天沾了露水的緣故,鐵管內外都已經不同程度地出現了鏽跡。
叢老有些好奇地端量了一會兒,伸出一根枯瘦的手指,指著問:“這鐵管當中中空,又如此之長,偏生內裏打磨如此光滑,可見這匠人手段不低。”
他是前南京工部尚書,對工藝一道多少有一些見識。
蔡穠一臉笑容地道:“不錯,學生問過兩個匠戶,這東西尋常匠人可做不出來,即便是我們工部要做,恐怕二十根當中才能做成一根,而且耗時不菲。這次我們繳獲十二管,皆是一等精品。”
“哦?”叢老好奇地問,“都是那倭國匠人一人所造?”
蔡穠道:“已請禮部通倭話的同僚問過了,確是此人一手所造。那倭國匠人還說,他們正在做一批新式的鳥銃,比以往的大大改進,威力更大,更加精準。我們不妨叫這倭國匠人將此技藝抄錄下來,或許有用。”
實際上那位禮部官轉述的話比蔡穠說的要簡潔得多:“新鳥銃,好,力大,準!”
因為那位吏部官的倭話實在不怎麽樣,因為之前被派去接待過天草芥,完成得很好,便被蔡穠請了來做通譯。
實際上這人接待天草芥的時候,互相之間交流完全用的是漢話,天草芥的大明官話說得比很多廣東和四川的官員都要標準的多,這位禮部官根本用不著施展他那半吊子的倭話,自然也就沒有得到過天草大使的指點。
至於更多的信息,完全是蔡侍郎自己猜測增補潤色上去的。
叢老聽了冷笑一聲:“倭國蕞爾小邦,口氣卻不小!倭人的鳥銃威力再大、再精準也還是最次一等。我大明銃取自佛郎機,近年多有改良,鉛彈可射至三百步,何須學習倭人的技藝,豈非棄長取短?”
“是,叢老教訓得是。”蔡穠惶恐地低下頭。
“不過……”叢老又看了看手中的鐵管,“這鑽管的技藝倒還不錯,問問看有甚麽訣竅,如果確實可用,不妨教給工匠研習。”
“是。”
叢老隨手將那生鏽的鐵管丟進“雜貨堆”裏,掏出手帕擦了擦手,便沒興趣再看了。
蔡穠也有些悻悻然。
他本以為拿到這麽一大堆好東西,能夠得到叢老的誇獎,多少也能彌補一下這次的損失。
可結果讓他有些失望。
這時外麵急匆匆闖進一個營兵裝束的人來,進門便湊到王主事的耳邊低聲說了些甚麽。
王振臉色一變,急忙轉頭向那人問了兩句,那人點點頭,又確認了一遍。
蔡穠見叢老慢慢走遠了,一時猶豫著是馬上跟上去,還是問問王主事那裏出了甚麽事。
這時約莫是瞧見叢老出來了,停在遠處的兩乘轎子立刻抬了過來,停在叢老跟前。
叢老回頭看了蔡穠一眼,便徑直上了其中一乘。
蔡穠心裏一慌,立刻快步跟上去,鑽進自己的那乘轎子,跟著叢老離開了。
王振這邊最後向那營兵確認了一遍:“四處都找過了?”
“找過了,那倭國和尚的確已經不見了,從今天早上換班開始,便沒見人影,可能昨晚就不見了。”
王振氣得狠狠一跺腳,剛想要到蔡侍郎跟前匯報,可他一抬頭,卻不見了蔡侍郎和叢老的人影……
那營兵匯報完畢,見他沒有別的事了,便匆匆離開。
既然人不見了,他們這些營兵也要收隊回營去,此間便沒有他們的事了。
王振急忙奔出門去找蔡穠,可此處隻是個廢棄的工坊,別說做活,連個看守的人也沒有,王振不知兩位大人往哪個方向去了,想要問個人也找不到對象。
他急得連連歎氣,隻得又轉回身,將小作坊的大門鎖了,思量思量,隻好直接回工部衙門去了。
王振沿著西皇城根大街一直往南走,他心裏亂糟糟的,隻顧著埋頭趕路,並沒有朝前頭看。
他走著走著,忽然察覺到前方一片黑影,還沒等他反應過來,已經一頭撞上了對方。
是個人。
王振沒等看清對麵是誰,先就退了一步,作揖道歉:“恕罪恕罪……”
他剛說了這四個字,抬頭一看,卻見前方一輛馬車,車後站著一個板著臉的矮子。
自己剛才撞到的人,就是他。
王振見對方神色不善,正想再次道歉,誰知那矮子突然朝前一竄,一拳重重地搗在他的腹部。
王振隻覺一陣劇痛,口中大叫一聲,卻被人迅速塞了一團破布進來,並用繩索將他嘴巴至後腦牢牢勒住。
還沒等王振反抗,那矮子已經提了他的衣領,將他丟進了馬車裏。
車中另有一個矮子用刀抵住王振的脖子,外麵那個便走到前麵牽著馬,低喝一聲:“一庫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