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子磯兮一秤砣,長虹作杆又如何。

天邊彎月是釣鉤,稱我江山有幾多。

這是太祖朱元璋的禦詩《詠燕子磯》。

太祖禦詩一百餘首,特點十分相似:很隨性,語句直白近乎白話。不重格律,也不忌諱借用他人的辭句。

當然還有最重要的一點,氣魄很大。

這首《詠燕子磯》也是如此。

燕子磯為長江三大名磯之首,也是南京北部沿江重要的渡口。

漕幫便在此處設有大庫、公所,其重要性幾不下於三山門。

“磯”之一物,就如同其字形一般,是一塊如“幾”字一般突出水岸的岩石。

燕子磯便是三麵環水,整體形態猶如一隻燕子展翅而飛,故名燕子磯。

此處過江便是六合縣,走陸路往北直通盱眙、宿遷一線,而過江登陸燕子磯,就意味著距離南京城已不足十裏的距離了。

因此燕子磯也是南京北向經略的軍事要衝。

不但漕幫將此處視為重地,南京自然在此也有駐軍。

梁叛的馬車駛到碼頭的時候,就瞧見整個碼頭三麵皆被駐軍圍住,一半衛軍一半營兵,個個身挺筆直,氣勢雄壯,仿佛要與洶湧的長江相比肩。

察覺到馬車的駐停,冉清掀開朝向車頭的窗簾,一邊瞧一邊問:“到了?”

“到是到了……”梁叛看著那些圍攏住整個碼頭的官軍,不解地說,“可是這裏好像戒嚴了,不準進。”

他猜測是不是鬧鬧郡主身份特殊,所以官方特別派兵護送?

可這也不像是護送的樣子啊,倒有點刻意擺譜的意思。

“不會是南京派的兵。”冉清蹙起黛眉,搖頭道,“鬧鬧南下不是公開的,即便是她外公家裏也以為她從鎮江便上岸了,已經安排她從南門進城,根本沒人知道她在揚州就轉道去了六合,要從燕子磯登岸。”

梁叛更訝異了:“她這是故意躲著家裏人嗎?”

“我也不知,這個古怪精!”

鬧鬧郡主到底在鬧甚麽,倒不是兩人目前最需要了解的答案,他們現在最迫切需要解決的,是不能進入碼頭接人的問題。

此時碼頭外的道路兩邊已經停了許多車馬、行人,由十幾名官軍押著,盡量擠壓出來一條相對寬敞的空置道路。

顯然這是預備給甚麽人通過的。

梁叛他們還沒靠近碼頭,便被兩個衛軍攔了下來,指了指路邊一塊將將夠他們馬車停進去的空位,勒令他們立刻過去。

梁叛看了一眼那空位,前麵是一輛拖著大木箱的板車,後麵是一班帶著行李的戲行,前後根本沒有多少餘量,除非把車給抬進去。

他隻好撇撇嘴,將馬車向前牽了幾步,把住車轅打了個方向,然後再牽著老馬朝後退,玩了一手“側方位停車”,這才順利“入庫”,前後剛好頂住,再沒多少空隙了。

那兩個官軍本來見他朝前走了幾,想上來嗬斥的,誰知他露了這麽一手,兩人便不由得笑笑,又去攔別的人了。

梁叛停下來先不管馬車,而是到前後跟人打了招呼。

前麵那輛板車還好說,也碰不壞撞不著,後麵那班戲行卻是人被他車尾貼著,恐怕不會很愉快。

誰知梁叛到了跟前,卻一眼瞧見一位麵善的,試探著叫了一聲:“鮑班主?”

那戲班的班主正是姓鮑,便是之前在三山門戲行公所給齊四排戲目的時候見過的。

當時這位鮑班主主動攬下半夜那一場《城南柳》,人又生得儒雅,梁叛至今還記憶猶新。

那鮑班主此時就在班子最前麵,大概是害怕被車撞倒,用包袱頂在車上作緩衝。

戲班中的人本來對這個車夫頗有微詞,此刻臉色都和緩了不少。

一聽這車夫叫出自己,鮑班主轉頭瞧去,卻不認得,拱手道:“在下姓鮑,不知閣下老哥是哪一家?”

自己班子平日到人家裏唱堂會的不少,他隻道這人是哪個大戶人家的車夫,見過自己,因此有所一問。

梁叛笑著拱拱手,卻道:“前些日子在五台山齊府上見過鮑班主。”

“哦——”鮑班主這下曉得,這位大概是江湖上的朋友,“未知尊駕高姓?”

梁叛道:“小姓梁,行五。”

“喔,是梁五哥。”

梁叛朝班子裏眾人都拱了拱手,眾人也還他的禮,手裏抱著行頭、箱子的,也都朝他點頭。

“貴班過江去唱?”

“是天長縣杜老爺家中老太太正七十大壽,定了小班二十本戲,此刻過江去伺候。”

“恭喜!”

兩人寒暄過後,梁叛才向鮑班主打聽眼下的狀況。

鮑班主道:“我們來得早,已經在此等了半個時辰。你這個位子原是個轎子,等不及回了城才空出來的。”

梁叛心想怪不得空檔這麽小。

就聽鮑班主接著道:“那些老軍似乎在等甚麽人,刻意做的排場,前頭剛剛過去一隊騎馬的軍官,看沿路老軍的樣子,等得就是其中一位。那將軍一到,大概便要通路了。”

梁叛立時想起路上遇見的那對騎士,心中疑竇不止,拱手告別了鮑班主,回到車前麵。

這時冉清恰好掀開了小窗的簾子,梁叛便將剛才打聽到的內容一一說了。

冉清咬了咬嘴唇,蹙眉道:“我知道是誰了……真無聊!”

梁叛見她這副樣子,忽然靈光一閃,驚道:“該不會是誠意伯……”

冉清點點頭,看上去很不高興。

誠意伯啊……

故意擺個大陣仗來給鬧鬧郡主接風?

這麽說的話,雖然太過張揚了,但也是想在愛人麵前表現自己,可以理解啊。

話說這年頭肯這麽追妹子的,好像還不多,都是看中了就直接央人上門提親,簡單直接不做作……

反倒是這麽公開大膽搞追求的,像是個異類。

梁叛摸摸下巴,覺得這位誠意伯雖然有點討嫌,但也不失為本朝的霸道總裁!

“劉總……哦不是,劉世延他既然喜歡鬧鬧,幹麽不直接提親啊?”

“提過了……”冉清的意思當然是提過又被拒絕了,但是她隨後有些意味深長地看了梁叛一眼,接著忽然便放下了窗簾,坐在車裏不吭聲了。

“???”

梁叛撓撓頭,啥意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