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泉被他嚇了一跳,神情微微一變。

他看了床榻上的李眉山一眼,拉著闞峰默默退了出去。

鄭俊彥一直將他們送出河房外麵,闞峰幾次有話要說,可見了鄭俊彥的臉色,都隻好咽了回去。

兩人走在釣魚巷中,闞峰一步三回頭地看向白家河房的大門,憂心忡忡地道:“不行,他這樣要出事的……”

江泉也是一臉憂愁之色,可他沒辦法,鄭俊彥這個人做起事來雖然很有手段,可有時候有些過於不擇手段了。

鄭俊彥本來就對李眉山十分推崇,甚至以師事之,加上二人關係親近,如今李眉山又因為劉進的事病到這步田地,誰也不知道他會做出甚麽事來。

劉進的事,說到底其實還是因為他。

不光劉進,常載灃的死是起於鄭俊彥所提議的哭陵,宋博濤的死也是因為鄭俊彥對煽動的書生們失去了掌控……

闞峰雖然一直反對他那些越來越激進的做法,可根本無法阻止,也無力改變。

南京城的水,太深太深了。

他們曾經抱怨過的勾心鬥角的翰林院,此時簡直就是天堂、聖地。

就在這時,一陣重重的馬蹄聲踏破了釣魚巷的寧靜,闞峰猛然回過頭來,卻見一人一騎飆馳而至,馬上的人在白家河房門前飛身下馬,驟然大喝一聲,一腳踹倒了大門。

闞峰和江泉同時大駭,江泉認出了這個人,是梁叛!

他仿佛意識到了甚麽,心中沒來由的湧起一股恐懼,急忙拔腳飛奔過去。

闞峰連忙拉著江泉朝邊上一讓,躲開了停步不及衝過來的馬,然後跟江泉一起追進了河房中去。

“鄭俊彥出來!”梁叛踢倒了大門,闖進院中便大吼一聲,“鄭俊彥!”

闞峰和江泉兩人奔進門,一左一右抱住梁叛的胳膊,闞峰朝李眉山的屋子大叫道:“俊彥快走!”

“滾蛋!”

梁叛揪住兩人的衣領,反手摜在一邊。

闞峰和江泉兩人摔得沉重,後背雖然疼痛欲裂,其實卻沒甚麽大礙,都忍著痛爬上前去保住梁叛的腿腳。

梁叛還是一腳一個將兩人踢翻在地,徑直朝剛才闞峰所呼叫的方向走去。

闞峰大驚失色,一邊咳嗽一邊大喊:“俊……咳咳……俊彥,咳咳,快走啊!”

此時李眉山的房門嘎吱一聲打開,鄭俊彥站在門內,看見梁叛凶神惡煞的模樣,原本陰沉狠辣的神情也露出幾分害怕之色來。

他下意識地想要後退,可剛剛退後半步,就被一股難以抗拒的力量扯著自己的衣領,毫無抵抗之力的被扯了出去。

鄭俊彥雙腳在門檻上一絆,重重地栽在了地上,口鼻之中登時鮮血長流。

梁叛揪住他的後領,將他半提在空中,冷然道:“鄭俊彥,你這敗類,敢動冉清,真當我不敢殺你嗎?”

鄭俊彥已經嚇得呆了,下一刻他就感到自己喉嚨被一隻鐵箍般的大手扼住,登時喉嚨劇痛,呼吸不通,臉色漲紅。

闞峰見狀半跪半爬到梁叛跟前,哀求道:“梁百戶,求你饒他一命,俊彥也是失心瘋了,我一定帶他到官府去自首!”

梁叛此刻眼中隻有殺意,絲毫不理會闞峰的請求,麵色依舊冷得嚇人,手上漸漸加力,鄭俊彥的臉色已經泛紫,眼珠也往外瞪了出來。

隻是忽聽一聲女人的嘶吼,院中一個婦人發了瘋一般衝了過來,抓住梁叛的胳膊,張口便狠狠咬了下去。

梁叛認得他,是原應天府通判汪啟德的夫人。

汪太太見梁叛的手臂絲毫不動,便狠狠撓向他的臉,口中厲聲叫道:“你這殺才,敢動我鄭家的人,我三哥不會放過你的!我三哥是從四品,幹爺爺是司禮監,你這畜生逃得了嗎?”

梁叛麵色冷然,偏頭讓開汪太太抓來的手,右手拇指一用力,“咯嚓”一聲,捏斷了鄭俊彥的喉嚨。

汪太太還在滔滔不絕地咒罵,可陡然瞧見自家侄兒的腦袋歪到一邊,雙眼凸出,咒罵之聲便戛然而止。

汪太太與鄭俊彥互相“對視”著,已完全驚呆了。

這殺才,他怎麽敢?

他怎麽就真的敢殺人?

闞峰和江泉也已完全呆了。

不管是常載灃,還是劉進,抑或宋博濤,都沒有死在他們麵前,這是他們第一次親眼看見自己的同伴被人殺死。

是的,人死了,徹底死了。

這個世界上再也不會有鄭俊彥這個人物,從前關於他的一切都已成了過往雲煙。

“撲通”一聲,已經沒了生機的屍體,被丟在了地上。

梁叛大步邁進李眉山的屋裏,濃鬱的藥味讓他忍不住皺了皺眉頭。

水青站在床邊,緊繃著一張仍顯稚嫩的臉,努力張開雙手,想要將整張床擋在身後。

他的眼睛裏充滿了恐懼,但是身體依舊站得筆直。

梁叛的視線落在**那人的身上,李眉山,此刻大概是聽到了甚麽,或者是感知到了甚麽,數日來第一次睜開雙眼,茫然而虛弱地與梁叛對視著。

梁叛其實並不討厭這個人,甚至對其還有一絲敬意。

盡管這是他的情敵。

可在他眼裏,李眉山是個真正的君子,他令自己人敬佩,也足以令對手敬佩,可君子改變不了這個世界,君子甚麽也改變不了。

他或許可以用他的品德和情操影響一大批人,可這些人最終最多也隻能變成和他一樣的君子。

一個君子改變不了世界,一千個一萬個依舊如此。

更何況,他連一個鄭俊彥也沒有改造成功。

反倒是鄭俊彥這種人,或許可以實質性地改變一些甚麽,可他不該去碰冉清!

梁叛直視著李眉山的眼睛,問道:“不是你指使的,對不對?”

李眉山依舊茫然,並突然緊皺眉頭,劇烈地咳嗽起來。

梁叛點點頭,轉身就要走向屋外。

這時俞家的馬車已停在了白家河房的門口,冉清急忙下了車,走進那扇已經空洞洞的大門。

她一眼看見了躺在地上的鄭俊彥,臉色一變,看見梁叛站在一個房間裏,急忙跟了過去。

梁叛看見冉清略顯慌張地走進來,朝她溫和地一笑。

冉清猛然撲進他的懷裏,雙臂緊緊抱住他的腰,低聲啜泣起來。

梁叛一呆,有些手忙腳亂地舉起手要替她擦眼淚,可他猛然發現,自己的一雙手上,沾滿了血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