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自己的血,也有別人的血。
他左手的手背被匕首刺穿以後,仍然在不停地滲血,梁叛此刻才感覺到一股鑽心的疼痛。
冉清瞧見他受傷的手,連忙抽出手帕替他包紮,眼淚仍是止不住地向下滴。
梁叛見她又哭,隻好有些笨拙地安慰:“我沒事……我不痛……你別……我真沒事……”
冉清則搖搖頭,一臉憂色。
剛剛醒來的李眉山見了這一幕,麵露痛苦之色,雙目之中本就有些黯淡的神采,更加顯得晦暗幾分。
這時冉清忽然回頭看向李眉山,兩人的目光在空中一對,李眉山立刻避了開去。
“眉山……”冉清皺著眉,想要說些甚麽,可如今也不知從何說起,最後隻好歎道:“你好自為之罷。”
說完便拉了一下梁叛的袖子,示意他趕緊離開。
殺了鄭俊彥,這件事可大可小的。
梁叛依著她朝門外走去,剛剛跨出門檻,目光忽然落在床前那名小廝的臉上,眼神微微一動。
那少年的眉眼神韻……
他又看了李眉山一眼,此時對方已經緊閉雙目,不再看過來,便歎了口氣,搖頭走了出去。
闞峰和江泉本來都站在門外,死死盯著,生怕他再傷害李眉山。
此時看梁叛出來,江泉不知從何處來的勇氣,猛然撲上去抓住梁叛的衣服,叫道:“你這個凶手!殺人凶手!”
梁叛抬起左手,闞峰連忙抱住江泉退到一邊,緊張而驚恐地看著梁叛的手。
梁叛默然,他剛才隻是想把江泉推開罷了。
他對這個江泉沒有任何惡感,相反,他想起那天在青雲店偷聽到的這幾位小君子的談話,當日鄭俊彥就提過,為了李眉山能夠安心做事,要在冉清身上用一些下三濫的手段,當日有一位“泉哥兒”倒是說了幾句公道話。
那泉哥兒就是眼前的江泉。
六位小君子當中,最篤實守禮的一個。
也是最單純的一個。
梁叛苦笑一聲,不由得朝北望了一眼,咱們那位修仙的皇上,派這幾個書生來,到底是怎麽想的?
想要攪動這潭死水?
還是想通過這幾個人撬動南京這塊鐵板?
或者說,想要在湖溪派和龐翀的中間紮下一根釘子,分出一塊地盤?
……
西苑的丹房又在煉製金丹了,這棟空曠的建築物的正當中,有一方玉石砌築的八卦台,台上一尊青銅丹爐正從煙孔之中閃出微微的火光。
丹爐四周青煙繚繞,一個燒火童子小心翼翼地用火鉗夾起一塊鬆香,投進火爐之中。
隨著溫度升高,一股混雜著丹砂、雌黃、醇酒、靈芝、硝石等物的奇異香味,漸漸從丹爐之中彌漫而出。
那燒火童子臉上露出幾分喜色,香氣氤氳,代表這一爐丹已成了一半,隻要掌控好火候和開爐的時辰,幾碼有八成的機會能練出師父所說的“飛升乾元金丹”來。
這金丹,能重返青春,續命飛升的!
站在一旁朱唇白麵的黃冠道人,原本微微閉著一雙細長的眼睛,此刻猛然睜開,露出驚喜之色,快步走到一位靜靜盤坐在蒲團上的青袍人麵前,躬身賀道:“無量天尊。聖君宏福,帶祥雲而來,仙風瑞氣,從龍伴駕,畢集於此,這丹借了皇上天威,今日有望了!”
這道人說罷,抬起頭來,得意地朝青袍人身邊的老道士看了一眼。
那青袍人儀態沉靜,雍容之中不失仙骨,並不因為聽了這話而激動欣喜,隻淡淡地道:“不錯。”
說完繼續閉目吐納,不複多言。
黃冠道人細目之中閃過一絲尷尬之色,又瞥了那老道士一眼,隻得悻悻退下。
隻是邊走邊神情陰翳地想:陸璣,等道爺煉出“飛升乾元金丹”,獻給皇上,立了大功,第一件事便將你趕出皇城,哼!
老道士微微睜開眼,朝那背影掃了過去,淡然一笑。
等到那黃冠道人走遠了,青袍人緩緩地道:“陸師,依你之見,今日此丹有幾分把握?”
陸璣道:“一成也無。”
“哦?”青袍人睜開眼,疑惑地道:“陸師為何如此篤定?我觀此丹,似有幾分氣象了。”
陸璣微微一笑:“因為世間本無飛升之丹藥。”
這青袍人蹙了一下眉頭,他中年以後守著這西苑近二十年,朝思暮想便是飛升,這種話對他來說本是禁忌,原該發怒的,此刻卻也笑了起來。
他目光看向遠處的黃冠道人,“這些人,來來走走,一個又一個,無不信誓旦旦,說有飛升之道,可助我得享天壽。唯獨你陸師絕口不談此論,何也?”
陸璣也笑道:“世間本無之事,談之何益。人之降世,天送壽元三十六,地送壽元三十六,七十二歲便是本命。
“此外可再向諸天神明求壽元三十六、醫石丹藥因果機緣可再續壽元三十六,後天亦有七十二歲增壽,一共百四十四歲,便是極數。
“傷、病、哀、怖、惡、咒、罰各損壽元不等,常人求不得續不得,即日日行善無病無災,毫無折損之下亦隻得七十二歲本命。陸璣之道,便在於這後天七十二增壽,而非虛無縹緲的飛升不死。”
青袍人聽了默默點頭,似有所悟。
一百四十四歲!
即便已有折損,求個百二十歲的壽數,似乎也可無憾了……
就在這時,那丹爐之中的香氣更加濃鬱,幾乎充斥了整個丹房。
青袍人原本已對陸璣的話有些動心,可此時卻不由得朝那丹爐望去,露出驚異期待之色。
那黃冠道人再次走了過來,“撲通”一聲匍匐在地,激動地大聲道:“再賀聖君,一炷香後,此丹必成!聖君飛升,便在今日!”
青袍人也有些抑製不住的欣喜,頓時將陸璣的話拋諸腦後,站起來便朝那丹爐走去。
那黃冠道人大喜,連忙緊隨在側,狹長的眸子朝陸璣掃了一眼,得意之色更濃。
可就在青袍人距離那丹爐還有不足十步的距離時,那丹爐突然火光衝天,炫目的火舌從煙孔之中噴射而出。
青袍人瞪大眼睛,不由得停下了腳步。
那黃冠道人心中駭然,也呆呆站著,已全沒了主張。
這時陸璣突然抓住青袍人的手臂,將他拉得後退數步,口中喝道:“皇上小心!”
就在此刻,突然“轟隆”一聲巨響,那丹爐崩起數尺,又“哐當”一聲砸落在八卦台上。
無數的火星從煙孔之中濺射而出,丹室破損,幾十顆焦黑冒煙的丹藥從中滾落出來,撒了一地。
皇帝眼看見自己剛才所站之處,幾點碳屑閃著火光,臉色頓時鐵青。
他冷哼一聲,帶著陸璣,拂袖離開了丹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