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地的丹爐之中,此時散逸出來的,不再是馨香馥鬱之氣,而是一股刺鼻味道。

黃冠道人失魂落魄地站在當場,張著嘴看向皇帝離去的方向。

他知道,自己應該離開了……

不過還好,同他的那些前輩們一樣,這一年多來假借煉丹之名吃掉的內帑,少說也有十三四萬了,隻要卷了這筆銀子,何處去不得?

他還在做著捐蓋道觀、住持一方的美夢,卻沒發現那燒火童子,正悄悄將兩塊沒燒掉的鬆香塞進衣服裏,如果能夠將這兩塊鬆香拿在手裏,就會察覺到它們比普通的料子要重得多,而且隱隱散發著一股刺鼻的硫磺和硝石味道。

陸璣跟在皇帝身後,朝寢宮走去。

看得出來,皇帝的心情非常不好。

前朝正德皇帝雖然荒**無度,奢靡揮霍,尚且留下內帑七十餘萬兩,可到了如今,僅修道煉丹一項,內庫之中已經足足耗去百二十萬兩白銀。

皇帝沒錢了。

陸璣將皇帝送進寢宮之中,便折身出來,見到不遠處一位職守的羽林衛千戶,便招了招手。

這陸道人雖然剛到宮內不久,卻已頗得皇帝寵信,那羽林千戶平日裏也相熟了的,此刻見他招手,立刻笑著走了過去。

“陸真人……”

羽林千戶剛要打招呼,卻被陸璣抬手止住了。

陸璣看看左右,低聲笑道:“蒙千戶,皇上今日有一樁心事,以致悶悶不樂,不知大人肯否為君分憂?”

蒙千戶一驚,他剛才確然瞧見皇上麵色不善,心中轉了好幾個念頭,連忙拱手道:“為君分憂,萬死不辭,請真人指點!”

陸璣淡淡一笑:“內庫之中最近遺失了十萬兩銀子,不知何人所為,蒙千戶不妨查一查,有沒有人今日要借口離宮的,恐怕便是竊賊。倘若替皇上追回這十萬兩內帑,大人便是為君分憂了。”

蒙千戶連忙道:“此事包在下官身上!”說完就要去查。

陸璣止住他,又叮囑了一句:“記住,隻是十萬兩,不必大張旗鼓,秘密做來便可。”

他將“十萬”兩字重重說了,蒙千戶初時不曾反應過來,直到走出很遠,才恍然大悟——隻要上繳十萬!

他立刻加快了腳步,叫了十餘個羽林衛的弟兄,往宮門埋伏去了。

皇帝尚且不知此事,進了寢宮,忽聽“喵嗚”一聲,一頭黑貓不知從何處走出來,輕輕一縱,便跳進皇帝的懷裏。

皇帝原本陰鬱的臉色立刻變得溫和起來,一手抱著黑貓,一手摸了摸光滑的背毛,找了個蒲團坐下,露出愜意放鬆之色。

沒錯,崇佑皇帝是個重症貓奴。

他看看這貓,想起還是陸璣帶來晉獻的,忽的歎了口氣,向左右道:“叫陸師進來……”

……

梁叛在心裏吐槽完這位修仙的皇帝,便和冉清跨出門去。

汪太太還坐在鄭俊彥的屍體旁邊,眼神呆滯,嘴裏念念有詞。

梁叛也不管他,徑直朝河房外走去。

剛剛出了河房,蕭武還等在外麵,蒯放和康端也到了,不遠處又有兩人騎馬來到近前,居然是陳碌和段飛。

陳碌站在門外,看見裏麵鄭俊彥的屍體,皺了皺眉,沒有多說甚麽,使了個眼色,眾人便都跟在他後麵。

等到出了釣魚巷,陳碌勒住馬,對梁叛道:“你這兩日不要出門了!”

梁叛聳聳肩,的確,他這幾天搞不好要有大麻煩,還是不要出門亂闖的好。

其實這事也怪你們幾個老板啊,一個破選拔,非要拉著人去開甚麽會,他要是早點回到俞府去接了冉清和郡主,哪裏會有這件事?

陳碌似乎看出他的想法,哼了一聲道:“要動手,學學蕭武不好嘛!”

蕭武看了陳老板一眼,沒吱聲。

是,他大晚上跑到人家窩棚裏去,一口氣把人全桶死了,誰也不知道是他幹的。

可是當著這麽多人就提這事,好像不太好罷?

陳碌也懶得多說,對段飛道:“安德門外那個院子,你帶他去,沒有我的命令不準進城!”

段飛答應一聲,走上前對梁叛道:“梁百戶,走罷,大人也是為你好。”

梁叛悻悻地朝冉清看了一眼,強作笑意道:“陳老板說得對,那我先出城,你留個地址給我,有事讓丫頭跟我聯係。”

鬧鬧立刻說了她外公剛買的那座宅院,梁叛聽了略感無語,這世界太小了罷。

陳碌更加驚訝,他知道施家橋那個宅院是北鎮撫司的地方,卻還不知已經轉手了。

“你外公是周通?”梁叛有些悶悶地問。

陳碌等人也都朝鬧鬧看了過來,知道周通的,無不麵帶詫異之色,不知道的隻是覺得奇怪,周通是誰?

這些人還不知道鬧鬧的郡主身份,她在廣藝街那條巷子中隻說自己是邯鄲,並未提及“郡主”二字,不過聯想到代王身上,蕭武他們還是能夠猜到一些。

鬧鬧也奇怪梁叛怎麽猜到她外公的,便問:“是啊,你怎麽知道?”

梁叛摸摸鼻子,看了冉清一眼:“他買的那地方,我也看中了……”

“這樣啊……”鬧鬧想了想道:“那等我回家了,就讓我外公把宅子送給你好了。反正他買來也是為了接待我的,我一走,他大概又要躲到周郎橋去了。”

梁叛點點頭。

有道理!

一個絕不肯上班的人,會在公司附近長住嗎?

不可能的!

周通肯定和東城八字不合,大概他住在城裏這段時間渾身都會不舒服的。

否則他幹嘛不去上任?

……

安德門外是小行,出了小行再往南走,便是安德鄉。

騾子老家就在安德鄉,死後也葬在那裏。

梁叛還記得,上次因為給騾子過完頭七之後,因為大雨在此停留過。

也在那間躲雨的酒樓裏不知道第幾次遇見了冉清和阿慶。

段飛與梁叛二人一人一馬,晃晃悠悠出了城門,經過小行,馬蹄踏著漸漸坑窪的土路,轉過驛道附近的兩個小集市,走進了一座小山坳。

梁叛遠遠看見山坳之中,隱約飛出數支灰撲撲的簷角,飛簷下方掛著灰黃色的銅鈴,像是一座寺廟,或者道觀。

再走近一些,看到戧脊上竟蹲著三尊脊獸。

梁叛愣了一愣:“那是誰的宅子?不會逾製嗎?”

段飛笑了笑,卻沒回答,反正不是陳碌的,他沒那個資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