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城,出了三山門便是西城。
闞峰和江泉對這裏都很陌生。
兩人小心地辨認著方向和路徑,又找人問了問,確定西城舊料場就在莫愁湖西麵的一片荒地裏。
兩人加緊了腳步,向莫愁湖南趕去。
這舊料場平日並沒甚麽人來,是個荒廢的地方,早年轉運和庫存的木料好的已經用掉或通過一些渠道弄走了,剩下的堆在露天當中,過了這麽多的風雨日月,該朽爛的朽爛,不曾朽爛的也長滿青苔土衣了。
院裏倒是還倒著一塊極大的碑材,陽山碑,也是青苔遍布,卻不曾損傷分毫,隻是不知道為何被棄在了這裏。
丁吉原冷著一張臉,斜眼看向自己的兒子,淡淡地問道:“我是不是說過不要到這裏來找我?”
“是……”丁少英額頭有些汗珠,“不過那個鄭俊彥,好像知道了這裏,他讓我幫他殺一個人……”
丁吉原眉毛一挑:“誰?”
“梁叛。”
坐在丁吉原對麵的徐海哈哈一笑,說道:“原來是他,丁老兄,如果不介意的話,我徐某人願意幫賢侄這個忙……也是幫我們自己,對不對?”
有人用他的藏身地點,還有丁吉原前途來威脅,現在徐海出手,卻是也是在幫他忙自己。
丁吉原看向徐海,臉色緩和了些,微微笑道:“那就有勞徐兄了。”
“小事。”徐海眼中忽的精芒閃爍,“這個人……我也殺之而後快!”
丁吉原一愣,隨即恍然。
徐海的人,有一大半都在聚寶門內被梁叛帶著錦衣衛給圍殺了。
沒有了這些人,這位巨寇在南京的很多計劃都變成了夢幻泡影。
南京錦衣衛……甚麽時候這麽厲害了?
徐繼勳……
錢丹秋……
陳碌……
這位心思深沉的西城兵馬指揮司指揮心中不由得警覺起來。
他朝自己身後一位男子道:“你帶幾個人跟著三少爺去。”
那男子答應一聲,走到了丁少英的身邊。
丁少英大喜,對那男子說道:“童劍,你多帶點人,我們走!”
童劍卻按住他的肩膀,眼角朝大門外悄然一瞥,低聲道:“不急,等屬下先解決外麵的小麻煩。”
丁吉原和徐海同時皺眉,向門外望去。
躲在門外朝內張望的闞峰猛然驚覺,轉身便走,同時給伏在遠處草叢中的江泉打了個手勢。
此處已極偏僻,根本沒有房屋住戶,更無街肆店鋪,否則徐海也不會選在此處落腳。
正因為如此,闞峰和江泉兩人沒有同時到門外去探,這是闞峰的主意,留江泉在遠處,萬一有了不測,還有逃跑的機會。
江泉遠遠看見約定的手勢,那是讓他立刻逃跑的意思。
可他不肯走,他要等闞峰過來,兩人一起逃。
江泉半蹲在草叢之中,穿過長草之間的空隙盯著朝自己奔跑而來的闞峰,一顆心謔謔直跳。
他不知道發生了甚麽事,但他看得出來,闞峰在拚命地逃跑。
江泉祈禱著闞峰快點跑到自己跟前,可是那舊料場的大門突然被一個瘦削臉龐的男子打開,那男子手裏提著一柄亮晃晃的腰刀,麵無表情地朝闞峰追來。
而此時的闞峰還一無所知,隻知道埋頭向前逃,江泉卻悚然一驚,他張大了嘴巴,想要喊出聲,讓闞峰跑得快一點,再快一點!
可是還沒等他喊出口,那男子便已追到了闞峰的背後,一刀看了下去。
江泉猛然捂住自己的嘴巴,盡量低下腦袋,將身子緊緊縮成一團,眼中淚珠卻大顆大顆地滴落下來。
童劍冷冷地看著趴在地上抽搐的家夥,彎腰又補了一刀,然後抬頭四麵掃了一眼,提著闞峰的屍體,轉身往舊料場裏走。
徐海看到了那具屍體,神情沒有任何變化。
他舉杯邀丁吉原喝了茶,淡然道:“那個盒子,不知丁指揮可曾查到下落?”
丁吉原神色有些陰鬱,說道:“有消息說在徐九手裏。”
“國公府的?”徐海眉毛一挑,“國公府與此事有和牽連?”
如果是國公府的話,這件事就很麻煩了!
他要的名單就在那盒子裏麵,而且要越早拿到越好。
雖說那盒子有一套極複雜的八卦鎖,沒有密碼無法打開。
但據說隻要一遍一遍的試,即便沒有密碼,在試過幾萬十幾萬次以後,也能找出答案……
“不是國公府。”好在丁吉原立刻否認了他的猜測,“不過和國公府確實有一些關係,畢竟終歸也是徐家的人。就看是徐九公子自己在做此事,還是受人所托。此事還需慢慢詳查。”
可惜徐海等不了了,現在他的人手不足,不可能長久地停留在南京,也不能總是呆在岸上。
太危險了。
要知道,他可是大明第一等的通緝犯,無數人的眼中釘!
“兩日。”徐海伸出兩根手指,重重地敲了敲桌子,“最多兩日,如果丁大人無能為力,隻好先除去此人!”
說著雙目之中凶光畢露,再也不複之前輕鬆爽朗的形象。
……
應天府有人擊鼓鳴冤。
“咚咚……咚咚……”
鼓聲重重地敲打在人們的心頭,公廨之中,許多人停下手中的筆,停下翻動的書頁,皺起眉頭。
有人煩躁,有人惱怒,有人冷笑,有人不忍,也有人低下頭,輕輕咒罵一聲:“活該!”
擊鼓鳴冤的人,府衙的人大多認得,前任應天府通判汪啟德的太太。
不但有鼓聲,還有汪太太滿是怨氣的尖叫:
“捉拿殺人凶手梁叛——”
“梁叛殺人償命——”
“梁叛殺死皇上欽點觀政——”
府東街對麵,瞿治中的轎子停了下來。
轎內的瞿治中眯著眼聽了一會兒,淡淡笑道:“這女人很聰明。”
確實很聰明,句句不離梁叛,句句重複一個“殺”字,即便這事應天府不肯接,或者接了以後不了了之,沒能動得了這個梁叛,這梁叛也要跟這個殺人的名聲綁在一起了。
而且這女人既會借勢,又懂得不給自己多招敵人。
她借用了皇上的勢,卻沒有牽扯上錦衣衛或者江寧縣。
目標很明確,就是要針對梁叛一人!
瞿治中叫人從側門抬進府衙中去,雖然他並不怕這個女人,甚至在某些目標上,他跟這個女人的很有一致性。
但是他還不想直接出麵,牽涉太多。
下了轎,瞿治中一邊朝自己辦公之處走去,一邊對手下的道:“叫李梧來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