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佬,你進城還要我帶嗎?”趙小侯奇怪地道,“你把你牌子掏出來,難道還有人敢攔你?”
趙小侯說的“牌子”顯然不是捕快的錫牌,而是錦衣衛百戶的牙牌。
梁叛仔細地看著他,確定他隻是不知情,而非推脫之後,才問:“你幾時出城的?”
趙小侯道:“一大早啊,拜見老丈人嘛,肯定要早點才顯得莊重,這是我爹教我的。結果我進門就被轟出來了!我老丈人天天睡到三竿頭,說我今天吵了他的清夢,再有下次,就要跟我斷絕翁婿關係……”
梁叛笑吟吟地聽他說完,心中也是了然:怪不得,原來趙小侯也不清楚狀況。
他反手朝城門口指了指,問道:“你們出來的時候,這城門還是正常的對嗎?”
“對啊。”趙小侯奇怪地朝城門口瞥了一眼,接著又像是發現了甚麽似的,抬頭看向城頭上,終於皺起眉頭,“甚麽情況,我出城的時候,可沒這麽多人。應天府好像在找人……”
說著,趙開泰猛然看向梁叛,驚道:“該……該不會是找你罷?”
“差不多。”梁叛笑笑,“所以需要你幫忙。”
趙小侯神態立刻輕鬆起來,甚至還有一點興奮:“那小意思,你跟阿三換下衣服,跟在我後麵走就行了。”
阿三就是他的隨從之一,聞言向梁叛點了點頭。
阿三身材比梁叛稍矮一些,但是體格比較壯,所以兩人 的衣服應該差不多尺碼,
梁叛也點頭示意,朝路邊看了一眼,見到不遠處有個客棧,說道:“那我們去換衣服。”
……
且說城北雞籠山下保泰街,緹騎所千戶陳碌的宅邸。
陳碌這兩天都沒有釣魚,而是在看書。
看宋代林洪的《山家清供》。
也就是研究吃食。
主要是找雞的做法。
可惜《山家清供》裏麵稀奇古怪的吃食很多,雞的做法隻找到兩種,一種是“黃金雞”,一種是“鴛鴦炙(雉)”。
陳碌最後又翻了一遍,沒找到更多的,不由得歎了口氣,合上書本自言自語地道:“不夠啊……”
前兩天在仙鶴園的鬥雞大會,他帶了四隻雞去,全部敗北,第一隻已經被他當場在茶樓紅燒了,還剩三隻,本來想找點文雅一些的吃法,可翻遍《山家清供》,也隻找到兩種。
而且“鴛鴦炙”還規定得是蜀雞。
他瞥眼看了看身旁的雞籠子,裏麵關著三隻垂頭喪腦的敗軍之雞,忍不住哼了一聲,隨手將書本丟在雞籠上,“啪嗒”一聲,將幾隻鬥雞驚得撲騰起來。
他正要命人抓出一隻來,就試試書中“黃金雞”的做法,弄出一隻來吃吃,就見段飛遠遠地領了一個人過來。
陳碌雙眼一眯,來的人還算是個稀客,是張守拙。
到了跟前,張守拙向這位書院指派的南京首腦施禮,叫了聲:“大人。”
陳碌點點頭,盡量溫和地道:“藏鋒,你找我何事?”
雖然張黑子在他心中資質差了一點,不,應該說在呂致遠、李裕他們這一代當中,張黑子是資質最差的一個。
但是陳碌對他最近幾個月的表現還是相當認可的,他甚至有時會想,在書院這一代的青年才俊當中,張守拙搞不好是走到最後的那一個。
至於工部那個王振,蔡穠帶出來的那個,什麽玩意兒!
不過前天聽說這個人已經失蹤了,上次他們在安家莊抓到的那個倭人也消失了,以陳碌的職業敏感判斷,這小子多半是完了。
對麵的張知縣還不知道自己被首腦寄予了厚望,他現在的心情有點焦躁。
他有些不安地道:“大人,學生特來稟報——昨晚那位武千總遭刺殺的案子,應天府交到了江寧縣來。另外,今日應天府新上任一位推官,姓周,這位周推官也行文本縣,要求協助搜查捉拿鄭俊彥案凶犯梁叛……”
新上任的推官?
這是直接架空了李梧?
那這到底是陶傳的主意,還是別人的——比如那位瞿治中?
如果是瞿治中,陶傳為甚麽沒有阻止?
陳碌第一想法所考慮的,並不是這件事本身,而是事件背後所隱藏的信息。
但他很快想到一個問題,如果隻是這兩件事的話,張守拙根本沒必要來找自己。
雖然其中一件事會給梁叛帶來一點麻煩,可他已經把這個麻煩解決了啊。
梁叛躲在那個地方,南京城裏就算有人知道,也沒人敢到那裏去抓人!
所以這根本就不算甚麽問題。
於是他看向張守拙,問道:“還有別的事?”
張守拙麵色沉重地點了點頭:“那位周推官的原話說:最好將兩案凶手一並抓到,抗捕即格殺。”
“好大的膽!”陳碌怒喝一聲,“誰給他的權力格殺我的百戶?”
最讓他憤怒的是前麵一句,兩案凶手“一並”抓到,這分明是在暗示,將刺殺武千總的凶手也栽贓到梁叛的頭上!
他現在總算知道張守拙為甚麽來找自己了,這件事他這個江寧知縣確實搞不定。
陳碌站起來便朝外喊到:“段飛,給我派人查應天府新上任的推官,查到他底兒掉!”
段飛剛要答應,忽見外麵闖進一個人來,來人一進門便呼哧呼哧直喘氣,胖胖的大臉上滾滾汗珠。
段飛見了他,連忙退到一邊,同時向陳碌道:“大人,萬郎中來了!”
來的是萬端。
這位南京吏部考功清吏司郎中,今日神情焦急,走路也比平常快了三分,顯然有急事要找陳碌。
張守拙認得萬端,站起來行禮。
萬端卻沒工夫和他客套,進了半日亭胡亂拱了拱手,便開口對陳碌道:“謙公,不要查周奮了,他是我們的人!”
“甚麽?”
陳碌和張守拙同時愕然,湖溪書院的人?
湖溪書院的人幹甚麽要針對梁叛,還要讓張守拙背鍋?
萬端臉色很不好看,不斷用手巾擦拭臉上的汗水。
但他還是盡量心平氣和地道:“他確實是書院的,不過是先進學考中了,才進的書院,所以你們都不曉得。至於武千總那件案子,是應天府瞿治中壓給江寧縣的,跟他無關。但是梁叛的事的確是他在瞿治中的授意下所辦!”
陳碌陰沉著一張臉,冷冷地道:“他想幹甚麽?我他媽還是南京首腦嗎?”
萬端此時已經喘勻了氣息,無奈地道:“謙公,你先不要急,這是書院山長的意思——有人幫我們拿到應天府推官的位子,要求就是不準書院再庇護梁叛。謙公,山長傳信,讓你不要管這件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