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這屋裏黑黢黢的,但那兩個仆役一開門,梁叛便借著外邊兒的月光,將他們懷裏抱的東西瞧見了大概。
好像是幾副紮束起來的鎧甲,原先堆在角落裏的。
這鎧甲既然不曾打個架子支掛起來,想來也不是甚麽好貨色,至少不會是他們程家老祖宗當年建功立業時穿過的家傳寶甲。
實際程家老祖當年征戰時未必就穿過甚麽寶甲、使過甚麽寶刀寶劍。
梁叛還在等待,這會兒海豐侯府中人聲鼎沸,府門口人流如梭,正是熱鬧的時候,徐海手下的那名刺客不會選在這個時候下手。
他幹脆繼續閉目養神,甚麽時候等到外麵的嘈雜消停一些了,甚麽時候再出去換個位置等待。
也許是因為趙小侯散布出去的那個消息,今天海豐侯府似乎賓客盈門,也怪那消息傳得太突然,侯府之中顯然並無十足的準備。
梁叛還能聽見外麵小廝、雜使不斷地快步疾走,同時有人壓著嗓子,不停地招呼吆喝,指揮著下人們布置供應。
就連梁叛藏身的這處平日鮮少有人踏足的偏僻院落,也時不時有清晰的腳步聲傳過來,已經有好幾撥人在這院裏進進出出,從隔壁兩間堆柴火和藏酒的屋子裏往外搬東西。
程家這是在動用積年的存貨了!
梁叛心中納悶,這是要大辦?
不會罷……
海豐侯家的家底算不算殷實他不知道,他隻知道如今南京城裏的勳貴們,除了大功坊魏國公家裏真正豪富以外,大多數家裏日子都不太好過。
至少不如表麵那般光鮮。
一方麵吃用使喚都要撐起爵鼎世家的門麵,可另一方麵又沒有穩定的進項支撐,家門越大、人口越多的反倒衰落得越快。
海豐侯家顯然是屬於家大人多的那種。
真要這個樣子辦的話,那是不過了?
梁叛有點無奈,看來趙小侯的宣傳工作幹得不錯,海豐侯家居然壓根沒有懷疑那個消息的真實性。
他轉念想了想,或許也並非不懷疑,隻是老程家也有點騎虎難下的意思,畢竟傳言裏是說,程燮明天就要住進軍營裏去上任了,所以必須今天晚上急辦……
這時院中忽然完全又安靜下來,梁叛在黑暗中睜開眼,有些納悶:忙完了?
這麽快?
還是說已用不上這裏的東西了,下人們都去了別處忙碌?
不過很快他就知道自己想岔了,因為剛剛靜下來的院中又響起了腳步聲,這次是兩個人,走得不快,至少不像那些忙碌的下人們那樣來去匆匆。
這兩人在院中溜達了一會兒,停住腳,隻聽一個陌生的中年嗓音道:“伯錫,剛才當著許多外人的麵,我不好問,眼下別無旁人,你瞧在我們兩家多年世交的情分上,給哥哥透個底,這事究竟是不是真的?”
梁叛一聽登時來了興趣,原來外麵兩人當中有一個便是趙伯錫!
如此看來,說話的那位自然就是程家的了,梁叛猜測此人便是程老侯爺的大公子,程燮的父親。
程燮雖然看著有三十多歲的樣子,可論輩分和趙小侯是同一輩人。
他父親與趙伯錫自然也是一輩。
這世交兄弟兩人大概是特為找一個清淨地方說話,結果好巧不巧,找到了這裏。
外麵趙伯錫沉默片刻,笑道:“都是小孩子亂講亂猜的,不是朝廷最終的決議。”
梁叛聽這聲音粗沉有力,中氣十足,想來趙伯錫本人也是個穩重強幹的個性。
便聽程家的苦笑一聲:“果然如此,伯錫,你家那個小子,可把我這個做伯父的坑苦了!”
“沾哥,回頭我把這小畜生叫來,給你賠個不是。”
“哈哈,說笑哩。”程沾忙道:“賠罪免了,你常帶他來家裏耍耍倒是真的。小半年沒瞧見了,我聽講開泰最近還挺活躍的,不錯。他是不是換了個圈子?”
“對,前些日子不曉得如何跟李梧家的小子湊成黨了,現在跟一幫官宦家的一塊玩兒,瞎混!”
程沾沉吟一聲,說道:“應天府的李梧?這也是好事,咱們勳家的這幫後生,你我都是識人的,說一句‘不成器’,不算折辱了他們。特別是西城丁家的小子,不是好相與的,開泰早早脫離了他們,也是好事。”
“嗯。”趙伯錫道,“小孩子的事隨他們去罷。現在都長大要成家了,都有自己的主張,我們這些做上人的,最多給他們兜個底,不好事事再管了。何況咱們的老經驗,未必就是對的。”
“你倒看得開!”程沾笑起來,隨即玩笑一句:“說起來,開泰自從上回被人綁架過後,似乎開竅了?我瞧他玩兒性小得多了,做起事來也有章法,連我都有點瞧不透他!”
“綁架個屁!”趙伯錫道,“現在想想,搞不好是這小子自編自演,不曉得躲在哪裏逃婚去的。問他幾次也不肯說!現在別說你瞧不透他,連我這個當爹的都瞧不透,他就是王八拳亂打一通,有個屁的章法。”
兩人又笑了一陣,程沾忽然略略壓低了聲音問道:“聽說開泰跟那梁叛走得很近?伯錫,你瞧現在的情形,會不會出事?”
趙伯錫沉默片刻道:“隨他去,那是他自己的事。他現在代表不了趙家,更代表不了郃陽侯府。”
程沾道:“你回去還是提點一下這小子,有些事少摻和。那梁叛不知道把五軍都督府裏哪一位得罪死了,聽說有人放了話,要摘他的腦袋!”
趙伯錫道:“那梁五可不是甚麽逆來順受的升鬥小民,想摘他的腦袋?我瞧不大容易!”
“那也說的是。”
程沾有些口不對心地附和了一句,兩人便邁步朝外走去。
走了一段,遠遠聽見趙伯錫的聲音又響起來:“程燮傷勢怎麽樣了,幾時能痊愈?雖說這次消息不能作數,可也不是全無可能,而且可能性還不小,他最好早做準備。”
程沾長長地歎了口氣:“傷得不輕,一時半會兒恢複很難,主要是精氣神有點垮了。問他怎麽傷的也是不說,我去問徐繼勳,那老王八就知道給我打馬虎眼,說了半天一句實在話也沒透……”
兩人越說越走遠了,漸漸聲不可聞,院中重歸寂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