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寧河王府就是太祖賜予寧河王鄧愈的宅邸,西北角不遠還有個老黔寧王府,如今是黔國公府。

不過這兩家雖有宅邸在南京,實際並不在此開枝散葉。

鄧家的爵位承襲其實在永樂年便已斷了,不過弘治年皇上量加恩典,授給鄧愈五世孫鄧炳南京錦衣衛指揮之職,留住南京,方便祭祀祖墓。

因為當年鄧愈死後,太祖將其葬於西安德門內西山上,所以有此“以便奉祀”一說。

炳年老告退以後,長男鄧繼坤襲南京錦衣衛指揮。

崇佑十年,趁著朝中商討為誠意伯劉基襲封配享一事,順便又為已經爵位斷襲的常遇春、李文忠、鄧愈、湯和四家後代恩賜侯爵。

於是原南京錦衣衛指揮鄧繼坤便授了定遠侯的爵位,卸任南京錦衣衛,被皇上招到了京師去,眼下在京師替皇上守正陽門。

西北角老黔寧王府的沐家在雲南也鎮守一方。

所以這兩處形製規格上都不弱於大功坊魏國公府的大宅院,實際一直都很低調冷清。

倒是與老鄧王府一條鄧府巷相隔的海豐侯府,倒是一直枝繁葉茂、四代同堂,休養得好生繁榮。

此刻梁叛便藏身於海豐侯府中一座偏僻的老屋之中。

海豐侯家人口眾多,難得有這樣一片清淨房屋。

梁叛躲在一個陰暗的角落裏,借著不知從何處透進來的一點天光,輕輕擦拭著那支鳥銃,一遍又一遍檢查著所有的配件。

雖然他很清楚,這幾支鳥銃都是新造不久,而且都保養得很好,基本不會出現鏽蝕、阻塞的情況。

但是戰前保養槍械是他前世多年的習慣,不但可以一遍遍熟悉和養護自己賴以保命殺敵的武器,也是一種排遣緊張和壓力的手段。

很有效的手段。

他可不是心血**跑到海豐侯程家來躲貓貓,在來此之前,他便已經找過趙小侯,請他往外散了一條消息:新任桃渚所千戶的人選已通過南京兵部確認,正是海豐侯家的大小子,程燮!

而且這位程千戶明天就要離家住進軍營,開始封閉練兵。

趙小侯無官無職,他散布出來的消息當然做不得準。

但他同時又是南京兵部武選司郎中趙伯錫的兒子,他說出來的話,特別是有關兵部公務的,便不得不讓人產生許多聯想。

至於他說的到底是真是假——你猜!

最重要的是那條關於程燮明天就要住進軍營的消息,就是告訴徐海的人:新任桃渚所程千戶明天可就要進駐軍營了,想動手要殺人就快來,錯過今晚可能就再也沒有機會了!

梁叛並不擔心他們不信,信也好不信也罷,如果新任桃渚所千戶確實是徐海的目標,那他們今晚必殺程燮!

不管這消息是真是假,反正徐海不會在乎多殺一個人。

所以梁叛幾乎可以肯定,隻要這個消息放出去,徐海必定有所動作。

今晚,說不定便是一場中門對狙之戰……

鳥銃擦完第六遍,天光依舊尚早,梁叛此時心中那一點點忐忑的情緒早已消磨殆盡,心境隻有如水般的平靜。

他忽然對手中的鳥銃生出一種一探究竟的好奇來。

雖然這隻是一款對他來說太過簡陋的火繩槍,但從最早的火門槍演變至今,火繩槍也算是一個跨時代的改革了。

這是熱兵器槍械向自動化邁進的一步。

這裏的“自動化”並不是槍械“自動”、“半自動”的概念,而是機械傳動代替手動的概念。

比如栓動步槍,跟“自動”、“半自動”沾不上半毛錢的關係,但是以簡單的栓動上膛、退膛,加上扣扳機的動作,代替了填火藥、搗實、塞紙、放鉛彈、裝引藥、引火、點火、挺舉射擊、清理槍管等一係列的繁瑣程序,這就是一種自動化的進步。

梁叛完全無師自通,很快將整支鳥銃大卸八塊,槍管、槍托、藥膛、火門、擊錘、底座等等拆散成了一堆。

他將一個個零件拿在手中把玩了片刻,才漸漸驚歎於古人的智慧。

火繩槍不單單隻是改變了火器的點火方式和設計方式,它在很多配件思路上,完全是一種從無到有的創造。

所以他覺得火繩槍相對於火門槍來說,已經不能算是一種改良,而是完全的革新。

雖然並沒有起到顛覆性的效果,至少方向是正確的,而且是必不可少的一步。

梁叛的心中再次冒出一種想法:如果能夠造出下一個時代的火器,是否可以做到技術上的碾壓?

好比燧發槍,用一支裝備燧發槍的軍隊對陣裝備火繩槍的軍隊,同等數量同等素質之下,是否具備很大的優勢?

如果換成後膛燧發槍,比如弗格森步槍,在兩倍甚至三倍的裝填速度之下,是否可以完勝對手?

理論上的的答案是肯定的。

梁叛快速重新組裝,將手裏的零件兒重新組裝成一支完整的鳥銃。

然後他不再折騰,將鳥銃抱在懷裏,靜靜地閉目養神。

夜色漸漸降臨,頭頂的屋瓦上響起“哢啦”兩聲輕響,接著一條黑影從窗外落到地上。

梁叛睜開眼,看向窗外,便聽到“喵嗚”一聲,地上的黑影一竄而起,快速消失在了附近的夜色之中。

兩道細碎的腳步聲驚走了那隻野貓,很快有兩個人推門進來,卻壓根都沒有朝梁叛躲藏的這個角落來看。

那兩人一邊細細交談著,一邊從另一個角落裏各自抱起一堆東西,轉身便朝外走去。

梁叛隻聽其中一人說道:“沒想到大哥兒真的選上了,聽說明天便要去軍營裏住,不知那傷礙不礙事。”

另一人道:“到軍營裏將養罷了……不過我方才在前堂瞧見誠意伯在,臉色好像很不好,不知道甚麽意思,會不會大哥兒的事又有曲折?”

“不至於罷……反正不是咱大哥兒便是二哥兒,趙侯爺是應承了的,再變又能變到哪裏去?”

“也是。不說啦,快走罷,大哥兒在房裏等著要看這幾樣舊東西,早早送了去,省得挨罵。”

“是了,快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