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於於中常離開之後,徐九公子會不會為了那份名單,而想辦法保住梁叛的命,那就不知道了。
梁叛也想不到那麽遠,他暗暗感謝於中常替自己拖延了一點時間,恢複了一些體力,同時在等待下一個人的出現。
——不知道還有沒有下一個。
就在這時,仿佛是在回應梁叛的疑問,劉世延朝人群中喊了一聲:“下一個!”
話音未落,一名三十多歲,身材頗高,白白胖胖的文士走了出來,向梁叛作了個揖,然後站在那裏不動。
既不說話,也沒有多餘的表情。
劉世延皺眉:“你是誰,有事快說,沒事退下!”
那文士朝劉世延拱拱手,不卑不亢地道:“學生徐渭,字文長。”
劉世延雙眼一眯,徐文長這個人他聽說過,事實上徐小公爺的人他都了解過一二。
他當即冷笑道:“徐邦瑞的人?”
梁叛卻是瞪大了眼睛,這高高大大白白胖胖的家夥,特麽就是徐文長?
我還以為大名鼎鼎的青藤老人是個仙風道骨的名士模樣,結果……
“有事?”
梁叛問。
徐渭道:“有事。”
“請說。”
“等等。”徐渭朝梁叛笑了一下,“等等,你不虧的。”
劉世延沉下臉插口道:“徐邦瑞在哪?”
徐渭轉頭看了他一眼,道:“就快到了……”
話音未落,一陣“噠啦啦”的馬蹄聲從遠處的街道上陣陣傳來,轉眼間便見二十餘騎趕到人群外圍,徐小公爺揚手一鞭子,將擋在前方的人抽得大叫一聲,餘人便如躲避瘟神一般,急忙讓開道路,將他放了進去。
徐邦瑞縱馬馳如包圍的圈內,朝劉世延掃了一眼,目光便落在梁叛身上,也不多說廢話,直截了當地問道:“梁叛,跟我混,我帶你走!”
梁叛訝然道:“徐小公爺,我們之間好像沒甚麽交情,我現在好像也沒甚麽值得小公爺出手相助的本錢……”
徐邦瑞陰沉著臉色,極為不快地道:“廢話,兩天之前你倒還值得幾分麵子,可是現在就是個大大的累贅!”
“那……”
梁叛摸摸自己的臉,難道是因為自己長得帥?
“哼!”徐邦瑞冷哼一聲,“你以為老子願意走一趟?誰讓老子幾天前一時興起,朝徐繼勳討要你,那老癟三居然答應了!我徐邦瑞的人,就算犯了天大的事,老子也會罩著!梁叛,給句痛快話,走不走,走就上馬!”
他的手下立刻牽了一匹馬上前來,徐邦瑞雙眼盯著他,似乎真的隻要梁叛願意,就可以立刻跟著他離開。
梁叛看了徐文長一眼,又看看徐小公爺,笑了。
這位徐小公爺,人人都說性情殘暴,為人粗魯莽撞,偏偏喜歡接納名士、蓄養門客,真正附庸風雅。
可梁叛倒覺得這人挺有想法,也很有魄力。
徐小公爺要救自己,或許真像他所說,是因為進了他叔叔徐繼勳的坑,接了個燙手山芋過來,但既然接了過來就要負責處理掉。
當然還有另外一種可能,他這是做給旁人看的。
給他的門客們看,給徐文長看。
當然,也給那些已經被他看中了的,卻還不曾招攬到的人看——瞧啊,我徐邦瑞禮賢下士如此,何不速速來投?
行啊!
梁叛在心中感慨一聲,自己都快小命不保了,還給這麽多人惦記著,利用著,看來自己不知不覺,已經在這座城市打下了不可磨滅的烙印!
不過……
“老子拒絕!”梁叛覺得自己恢複得差不多了,站起身來拍拍屁股上的灰,“徐小公爺,我想你搞錯了,老子壓根都不是徐繼勳的人,你朝他要人,豈不可笑麽?”
“嗯?”徐邦瑞有些意外,皺眉道:“梁叛,你確然不走?”
“走,但不跟你走。”梁叛拔起童劍屍體上的匕首,收回鞘中,“我可以收錢幫任何人辦事——隻要這件事是我所認同的,也可以和任何人合作,條件也是一樣;卻不會為任何人效力,不管甚麽條件。徐小公爺,請回罷。我本不是你的人,也不會承你這份情,以後若有任務,帶著錢來,梁某人一定讓你賓至如歸!”
他笑著拱了拱手,又取了丁少英身上的刀和劍,握在手中掂量了一下,隨手將那柄鐵劍扔了。
分量和形狀都不稱手。
徐小公爺微微有些出乎意料地看著梁叛,這小子有點兒意思啊!
不過他不喜歡!
他還是喜歡徐文長這種有誌有謀的文人,一腔抱負、忠心輔佐,而且會唱高調、懂語言藝術的這種。
哦,徐文長好像並不怎麽懂語言藝術,媽的,狂生一個,說起話來好像誰都欠他幾百吊錢一樣。
但他還是喜歡。
梁叛這個人,太真誠,也太大膽,他不喜歡。
於是徐小公爺掉轉馬頭就走,至於徐文長,騎上了那匹為梁叛準備的空馬。
也或許……徐邦瑞本沒有給梁叛備馬。
這時江寧縣的方向又傳來幾聲極為高亢的犬吠,一時間鬧得全城犬類相繼躁動,喑喑嗚嗚,一聲聲此起彼伏,狂吠不止。
梁叛聽見那暗號,心卻沉重下去——最壞的打算出現了。
高大和歐陽達已經回來,並且跟著那兩條船,探明了徐海的藏身地點——西城,鳳凰街。
如果徐海在城內,那他現在隻需要做一件事,突圍、逃走,將官兵引去抓徐海。
可現在目標藏身於西城,那梁叛抓徐海的難度便驟然增加數倍。
他現在不但需要突圍、逃走,還要想辦法出城,出了城以後也要防備丁吉原的報複,以及與徐海的勾結。
畢竟西城還是丁吉原的地方。
不過,再困難也要幹。
梁叛陡然拔地而起,直向劉世延衝去。
劉都督立刻縮回人群中去,喝道“抓人!”
至於還有沒有人要救人的,那無所謂,即便還有,他也不想再給這些人麵子了!
四周的人潮就像決堤的洪水一般,朝被圍的這塊空地中洶湧填充而來。
梁叛朝北方虛晃一槍以後,翻身便朝南方衝去,當麵的幾個應天府衙役拔出鐵尺便怒吼應戰。
梁叛手中長刀卻閃過一道白光,朝一名捕快的雙手腕上砍去。
這一刀實在太快太準,那捕快下意識間驚叫鬆手,兩柄鐵尺便同時被他甩了出去。
誰知梁叛突然撒手棄刀,伸手握住兩柄鐵尺,黑暗中頓時爆發出兩團烏黑的尺影,將這夜空攪動得混沌而無顏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