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艙外站著一名濕漉漉的漢子,剛才就是他在水下將梁叛撈了上來。

這是代王府一路跟到南京保護郡主的護衛首領。

晚上趙小侯按照梁叛的吩咐,到施家巷周府上找到冉清和鬧鬧郡主,請她們找一條船,在西水關外等著,自己隨時可能從閘門下方逃出城來。

冉清立刻便帶著一隻隨身的丫頭,還有鬧鬧,三人找了一條船,帶著郡主的侍衛、大夫,在西水關外一直等到現在。

那名護衛首領自從城內爆發出火光的時候,便受郡主之命,一遍一遍地下水,隨時準備接應梁叛,果然教他立了一功。

冉清雙眼紅通通的,不斷替梁叛抹去貼在額前的濕漉漉的頭發,又擦幹臉上的水漬,隻是強忍著不曾掉下淚來。

那兩名大夫被郡主嗬斥過後,勉強鎮定了一些,下手也快了幾分。

這時站在外麵的那名護衛首領朝艙內道:“稟告郡主,岸上的兄弟打了暗號來,西城兵馬司衙門那邊那,漕幫的人快頂不住了,請我們立刻離開西城的範圍。”

漕幫也是趙開泰的通知,任務就是堵住西城兵馬指揮司衙門,不教丁吉原派弓兵出來騷擾甚至扣押這條船。

漕幫這次幾乎傾巢而出,將西城兵馬指揮司衙門圍堵得結結實實。

但到了此刻也已是極限了,丁吉原真要下令殺人,漕幫也根本不敢還手。

還手也是死罪,甚至會被按一個“造反”的名頭。

好在此處是齊四親自主持,才能拖延到現在,但到了最後關頭,仍舊必須撤退,給丁吉原讓出一條路來。

郡主向那護衛首領問道:“南城是不是也有我們家的買賣?”

那護衛首領猶豫地答道:“有是有……不過……”

“叫甚麽?”

郡主不理會他的“不過”,有些驕橫地問。

“叫瀟湘院。”

這次護衛首領沒再囉嗦,直接報了名字。

“那就去瀟湘院!”

護衛首領立刻下令開船,船尾兩名護衛首領當即撐起竹篙來,岸上的人也快馬加鞭,先頭去瀟湘院布置。

吩咐停當,護衛首領朝夜空發了一枚煙花,遠處正在與丁吉原糾纏的齊四抬頭望見,滿臉的諂媚笑容立刻消失,朝身邊的幫眾一揮手,沉聲道:“走了,回家睡覺。”

漕幫幫眾立刻一哄而散,各自成群結隊朝各個方向消失而去。

……

瀟湘院的九娘做夢也沒想到,她能在南京看見邯鄲郡主。

她還記得,自己當年在王府中的時候,曾經不經意間瞥見過這個姑娘一眼,當時便被剛剛受封的小郡主給驚呆了。

這孩子眉眼之間和代王太像了,特別是那股充滿了活力和讓人捉摸不透的勁頭,簡直像是和代王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

若非如此,代王也不會這般寵愛這個女兒,更不會替她向皇上死皮賴臉地請了個“邯鄲”這麽大的封號。

今晚再瞧見朱嫃時,小郡主已經長成了大姑娘,一眼望去與代王更像了,但又不像了。

這似乎很矛盾,其實並不。

郡主的眉眼和勁頭愈發像極了代王,可她自己的身上,也多了許多與代王完全不同的氣質。

九娘完全不等那護衛首領發話,便親自從樓上迎了下來,朝鬧鬧盈盈下拜,帶著幾分迷茫和欣喜,低低的叫了一聲:“郡主。”

鬧鬧看見九娘的臉,神情也是微微訝然,說道:“啊,我見過你!你是朝鮮王送給我父王的那個女人!”

九娘跪在地上,仰麵驚訝地看著郡主,她沒想到隻是匆匆一麵,郡主居然還記得自己……

朱家的孩子,果然與一般的孩子不同呢……

九娘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朝郡主的身後望去,她猛然瞪大了眼睛,露出驚駭的神情,她看見兩名護衛抬著的那個人,是梁叛!

雖然蓋著一層薄毯,但九娘依舊能夠看見其肩膀上露出的一條傷口。

平日裏總是微笑開朗的麵孔,此刻也像承受著極大的痛苦,眉頭緊緊擰著,連那線條分明的五官都有些扭曲。

他怎麽……

九娘的心陡然亂了起來。

那張臉慘白的臉色以及雙頰透出的病態的紅暈,讓九娘立刻意識到梁叛的情形很是不妙。

鬧鬧有些古怪地看了這個老鴇一眼,心裏雖然有些嘀咕,但並沒有多想,隻道:“快給我們找個清淨地方!”

九娘連忙站起來,眼角又掃了梁叛一眼,急急將眾人帶到大堂間壁的那座單獨小樓,推開一間房門,將眾人領了進來。

這房間正是當日梁叛初次來瀟湘院時,所住的那一間。

鬧鬧在屋中掃了一眼,見桌上杯盤、**被褥都是新的,看來平時並沒有人住在此處。

而且屋內幹淨整潔,想來是常常有人打掃的,於是滿意地點了點頭,揮揮手道:“便是這裏好,你先下去罷,不要教不相幹的人來這裏打攪。”

鬧鬧沒打算對這個女人太客氣,就算她是朝鮮王送來的,就算可能同自己父王有點兒甚麽壞事,但既然沒有冊封,就不是代王府的主家,更不是她的長輩。

充其量隻是一個替父王管事的下人罷了。

九娘順從地退了出去,並且立刻將龜奴和護院調了大半來,守著這座小樓。

她看得出來,郡主帶了兩個醫生,是要給梁叛治傷的。

這個時候她能做的,隻有好好守住這個院子,不能讓任何人打攪大夫的治療。

……

天色開始蒙蒙發亮。

瀟湘院不斷有客人或小心翼翼,或大搖大擺地離去。

這些客人的臉上,有的掛著小心警惕,有的則帶著滿足快慰,千麵百態,各不相同。

唯一相同的是,他們馬上就都要聽到南京城裏昨晚發生的許多大事了。

這次的事,比兩個月前的劉軍師橋還要大得多、亂得多、驚世駭俗得多!

等到最後一個客人離開,一夜未睡的九娘便立刻宣布關門歇業,瀟湘院要休息了!

至於甚麽時候再開張,她沒說。

因為她自己也不知道。

梁叛微微睜開眼,身上清晰的痛感讓他忍不住吸了一口冷氣。

他明顯感覺到自己的燒已經退了,渾身被人包裹得像個粽子一樣。

沒辦法,傷口太多,隻能用這種完全、多層覆蓋的方法來上藥止血。

他吃力地扭過脖子,剛好看見自己躺著的床邊居然還有三個睡著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