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仲奇原本笑嗬嗬的臉頓時垮了下來。
他回到自己的座位上,一屁股癱坐上去,腦袋靠在椅背上,兩眼無神地看著房梁,歎道:“甚麽世道……”
程小二吐了吐舌頭,其實他昨晚一個倭寇也沒砍死,那三個都是梁叛解決的。
一個是那侏儒,還有兩個是闖進屋子時被梁叛一針射死一個,凳子砸暈一個。
砸暈的那位還被他們生擒了,但沒交出去,現在還關在他家的後院裏。
不過這事不能說,不是他程小二想居功,而是梁叛吩咐過了,暫時不要把他抖出來。
趙伯錫不去管在那犯死相的老二,徑直將程沾父子迎進屋裏。
施禮過,重新分賓主坐了。
本來嘛,這種會麵晚輩是沒座位的,但今天程小二也是主角之一,需要他說話發言的。
所以趙伯錫朝程沾下首一指,說道:“小燁,你也坐罷。”
趙懿點了點頭,也沒反對。
程沾看這架勢,老趙家已經是趙伯錫拿主意了啊!
咳!
人比人氣死人,他雖然也是個世子,早晚也要接位的,但家裏還是老頭子說一不二,他這個大兒子壓根沒有發言的份兒,地位就跟個孫子似的。
不,跟兒子似的。
也不對,反正和趙老大是沒得比。
程燁站在椅子前,腿彎了彎,沒敢坐,朝他爹問道:“爹,我……我能坐嗎?”
程沾白眼一翻:“你這小子,趙爺爺和你趙叔讓你坐你便坐好了。”
趙伯錫也溫和地笑道:“不錯,坐罷。不過今天坐下來,可就是大人了,肩膀上該挑的擔子也要挑起來!”
程燁道:“是。”
戰戰兢兢地坐了半邊屁股。
趙開泰見程小二都有座位,自己還站著,心裏有些不平衡了,忙問:“爹,那我呢?”
趙伯錫轉頭朝趙懿看了一眼,一半是征詢,一半又好像在說:爹,你看這臭小子,也曉得要臉了。
老父子兩人都笑了。
趙懿看向自己的孫子,難得露出幾分慈愛之色,說道:“你也坐,以後在家裏不必這麽拘束啦。”
趙開泰喜不自勝,可不敢太過表現出來,矜持著笑意走到他二叔下首坐了。
一坐下來,就和程小二兩個對視一眼,兩個後生互相眨眨眼,立刻收攏心神,端端正正地坐好。
都坐定以後,茶也奉上來,趙懿請客人喝了茶,放下杯子後開口說道:“程家老大,你家接任桃渚所的人選定了沒有,是他們弟兄哪個?”
其實這話原不必問,程沾把程小二帶了來,已說明了一切。
不過這是個應有的開場白,許多事情都是從此而起。
程沾立刻道:“來之前老爺子說了,家裏大哥兒傷勢還沒好,所以打算讓這個小的去試試,也不知道成不成。”
程燁聽了一陣激動,臉頰上都泛起一抹潮紅,不禁又挺了挺脊背。
雖然這事結果並不難猜,但從他父親口裏正式說出來,與自己瞎猜畢竟大是不同。
“哈,那有甚麽不成的!”趙懿轉向大兒子道:“伯錫,這事誰說了算?你在裏頭能拿幾分主意?”
趙伯錫道:“孩兒先做主,等戚將軍從山東來到,由他最後定奪。”
“那便是了。”趙懿道:“先這麽安排下,他二小子不要等兵部的文書了,先一步去軍營裏待著,如今南京城裏讓那家夥打過一遍,形勢明朗得多,但也不得不防!”
眾人神情俱是一凜,知道趙侯爺說的,是那個仍然躲在城中使鳥銃的刺客。
這倒的確不可不防!
昨晚那一場大亂戰,說到底就是起於倭寇對程燮的刺殺。
有人並不希望朝廷抗倭的計劃順利進行下去,甚至不惜派出死士,在眾目睽睽之下,強行刺殺一個僅僅是有可能接任桃渚所的程燮。
不過就像趙侯爺說的,經梁叛打過一遍,打出了不止一個倭寇,也讓局勢瞬間明朗起來——大家有了一個共同的目標,倭寇!
就算之前選擇裝傻充愣的人,此時也不得不立刻調轉槍頭,旗幟鮮明地站在一起,把矛頭全部對準南京城中的倭寇。
還有勾結倭寇的人。
“那便仰仗伯父和伯錫了,回去就讓這小子直接進軍營!”程沾笑嗬嗬地拱拱手,“說到眼下的形勢,雖然危險還有,不過有些人總不會太過明目張膽了,這也多虧了那梁叛,他這一次,可是打了整個南京城啊……”
程沾說到這裏,嘖嘖搖頭,不勝唏噓。
梁叛打的是南京應天府衙門和右軍都督府所轄的衛軍,這兩方各自代表著最高地方官府以及當地駐軍,的確可以說是打了整個南京城。
趙懿哼了一聲,怒道:“何止是打了整個南京城,還打了他們所有人的臉!人人都要打梁叛,可隻有梁叛在打倭寇!我已經上書到京師,請皇上降旨問問這幫人,還要臉不要!”
眾人聽了都神情凝重,老侯爺上書給皇上,痛快是痛快了,可這畢竟是南京的事,要捅到京師去請旁人評理,總歸是讓人感到憋屈。
不過想想趙侯爺做得不錯,如果不是南京人自己不爭氣,何至於出這等讓人恥笑之事?
與其等旁人到皇上麵前去搬弄編排,不如自己先大義滅親!
這時趙伯錫有些擔憂地道:“聽聞昨夜梁叛帶傷跳入秦淮河,右軍的人沿河找了一夜都不曾找到,隻怕……”
趙仲奇也道:“這姓梁的倒是個人物,如果就這麽死了,實在可惜!”
程沾卻笑了笑,斟酌著說道:“我這裏倒是有個消息,不過在說之前還有句話要問一問開泰——”
眾人紛紛看向他,程沾卻向趙開泰問道:“開泰,你跟那位梁君,到底是甚麽關係?是相互利用、各取所需的呢,還是真心實意有交情的?”
趙家幾位長輩紛紛點頭,覺得程家老大這句話問在了要害上。
趙開泰見大家都看著自己,撓了撓頭,說道:“一開始算是合作,不過後來嘛,我覺得這人挺對胃口,就算是朋友了——其實說朋友也不準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