冉清看他一副得意洋洋的樣子,卻並不覺得惹厭,反倒從心底泛起一股柔柔的溫情。
她想:這個男人,與人鬥來鬥去的時候,深沉冷靜、殺伐果斷,可也非時時如此,有時既單純且幼稚,而且特別自戀!
不,在自戀這一點上,是無時無刻、從不停止的。
不過這才是個真真實實,有血有肉的人。
“對了,”梁叛再次的開口,打斷了冉清的思緒,“李眉山給你的東西呢,怎麽不拿出來開口?”
李眉山給了冉清一封信,一個紫檀盒子,說實話,她本不打算在梁叛麵前拆開那信來看的。
她怕其中寫的是李眉山對自己傾訴衷腸的文字,這樣不但自己看了心中難受,也會惹得梁叛不快。
何必多此一舉……
不過梁叛既然問了,她便從兜裏取出了信封。
沒有封口,冉清抬頭看了五哥一眼,對方也用眼神示意她沒關係,想看就看。
冉清抽出從中抽出一張信紙,緩緩展開,梁叛便移開了目光,眺望遠方。
風吹得那信紙嘩嘩作響,冉清將信中內容瞧了一遍,默然無語。
她半晌才將額頭靠在了梁叛的肩膀上,歎道:“這是給我爹的信……”
梁叛一愕,奇怪地道:“給你爹?”
冉清收起信紙,愣愣地道:“他要解除婚約。”
梁叛也隻有歎息,他頗有感慨地道:“李眉山是真君子。”
冉清沒想到他會說出這樣的話來,抬起頭好奇地看了他片刻,微微一笑。
梁叛也低頭看她,看著那近在咫尺的臉龐,低聲笑問:“怎麽,想不到我會誇他?”
冉清隻是仰麵與他對視著,沒說話。
梁叛的目光從她的眼睛緩緩移向她的櫻唇,很快吻了下去。
兩瓣柔唇觸碰的感覺,溫暖而沉醉。
……
翌日清早便開船,阿慶和阿虎已經適應了船上的顛簸,冉清給他們布置了一項功課,背誦王鏊的《宿龍潭驛》。
唐以後詩文一道漸漸式微,有唐一代幾乎把詩寫完了。
不過到了明代依舊出了幾位不錯的詩人,其中成就最高的當屬高啟。
正德朝大學士王鏊的這一首《宿龍潭驛》也是一首好詩。
詩雲:
崩崖百丈俯驚湍,未到先憂到卻安。
夜枕江聲宜客夢,午窗山色任人看。
欲尋往事空題壁,不廢公程且解鞍。
眼底桑田與滄海,人間得失浩漫漫。
明詩要比唐詩更“接地氣”,王鏊這首詩寫得十分動情,頗為真實,冉清便趁機讓兩個娃娃去學。
安排下功課,冉清偷偷看了正一臉嚴肅地監督學習的梁叛一眼,悄悄將鬧鬧和丫頭拉到外邊去了。
梁叛看了三個鬼鬼祟祟的女人一眼,以為她們結伴接手去了,心裏嘀咕一聲:女人真奇怪,上廁所也要手拉著手去……
不過冉清他們卻不是上廁所去的。
她拉著兩個姐妹走到對麵無人的艙室之中,掏出那個昨晚沒有拿出來的紫檀木盒。
鬧鬧見這盒子還挺精致,好奇心起,忙問:“啥東西,快打開瞧瞧。”
冉清捏住盒子一端輕輕一扭,盒中“哢”的一聲輕響,盒蓋彈開,呈現出其中靜靜躺著的一支彩鳳步搖金釵。
丫頭兩眼突然瞪圓,看得眼睛的都直了。
鬧鬧雖然見慣了寶貝首飾,但也覺這東西好看,胸中湧起一股熊熊燃燒的八卦之火,拉著冉清的手叫道:“呀,那個姓梁的,是不是向你求親啦,這一定是定情信物罷!啊啊啊!”
冉清還沒點頭,這家夥已經開始尖叫起來,丫頭是見過這個盒子的,知道其實是李眉山送來的,白了鬧鬧一眼,目光卻又牢牢鎖在了那金釵上。
沒辦法,這東西實在是太精致、太美了!
冉清無奈地對鬧鬧道:“這是李眉山送的……”
她說著偏過腦袋,讓鬧鬧看自己頭上簪著的那隻墨玉金簪:“這才是五哥送的。”
鬧鬧手快,一下將那墨玉金簪奪下來,冉清發髻頓時散開,一頭烏黑的長發頓時如瀑布般傾斜而下。
丫頭此時立刻立場堅定地指著那墨玉金簪道:“這個比那個好看一百倍!”
誰知鬧鬧居然點點頭,同意地道:“這墨玉珠子點綴得極好,這才配你!那金釵雖好,太花哨了,同你可不相配的。”
這話說到了冉清的心坎裏,她抿嘴一笑,又奪回簪子,隨手在後腦重新挽了個發髻,用簪子簪上。
然後拿著那紫檀木盒,歎了一聲,有些煩惱地說:“我叫你們來,就是想聽聽你們的想法,這個東西怎樣處置才好?”
鬧鬧笑嘻嘻地道:“你不要就送我好了!”
丫頭用力地點點頭:“送我也行的。”
冉清拿這兩個貨實在沒辦法,想了想問:“我想扔了它,怎樣?”
“扔水裏?你瘋啦!”鬧鬧驚道,“這可是李眉山送你的。”
“正因為是他送的……”冉清蹙眉道,“我本不喜歡,何況又是出於他手,五哥也不會喜歡。既然如此,留它作甚?”
丫頭又用力點頭,她很認同這話:沒錯啊,頭上插個簪子的作用,除了固定頭發和自己照鏡子臭美以外,不就是給老板看嗎?
既然他們兩人都不喜歡,那留著做啥?
誰知鬧鬧搖搖頭,發表了不同的意見:“女人的首飾未必都是要戴的,也不是給甚麽人瞧的。你哪怕放在妝奩盒子裏,時時取出來翻一翻、看一看、摸一摸,心中總開心一些,戴出去以後,想起自己頭上戴著個漂亮簪子,心情也是好的,對不對?何必一定要給男人看呢?”
冉清笑了笑:“你說得不錯,不過這東西我不喜歡看,更不喜歡戴,送人也不好,那便隻能扔掉了。”
鬧鬧眼看無法說服她,再瞧瞧那釵子,雖然比她母妃的那支大鳳簪差得遠了,但要扔了也著實可惜。
她眼睛一轉,想了個辦法道:“要不你還是問問梁叛罷,萬一他有別的辦法……”
誰知話沒說完,艙門就被人推開了,隻見梁叛站在外麵,好奇地看了看三個女人,道:“問我甚麽?”
冉清隻好將那紫檀盒子連同金釵給他看了。
梁叛也瞧過這玩意兒,知道是當日李眉山想要送給冉清卻沒送成的。
實際上從江泉遞過來的時候,他就認出了這東西,雖然心裏略略有點不爽,但這是冉清的東西,一切都看冉清自己的處置,便沒再過問。
冉清一想反正看也看到了,幹脆便真的問梁叛的想法。
梁叛笑道:“這有甚麽的,拿到金鋪融了,打一套金首飾,我拿去送給阿虎他姑姑阿珠,老八那家夥,死皮賴臉的躺在戶部街養傷,聽說一直是阿珠在偷偷照料,孤男寡女這麽多天,看來我這個當哥哥的,又要備一份聘禮了!”
冉清見他笑嘻嘻沒個正經模樣,氣惱地道:“說正經呢!”
梁叛把手一攤,無辜地道:“我說的是正經事啊,阿珠也是你弟妹好不好,你做嫂嫂的不表示表示嘛……”
冉清聽了這話,念頭轉過來,卻發覺好像是這麽個道理。
如果真把這東西融了打成其他首飾,以哥嫂的名義送給阿珠做聘禮的話,自己心裏倒真的沒甚麽別扭。
她將紫檀盒子重新蓋上,點頭道:“那就這樣辦……”
事情一解決,心情又開朗起來,便問梁叛“你不看著兩個小東西的功課,跑來我們這裏聽女人的牆根嗎?”
“嗬嗬……”梁叛不屑地道:“我說‘午窗山色任人看’的‘看’字念平聲,那小兔崽子說甚麽也不信,把我給氣的……你去打他屁股,讓他把‘梁叛說得對’這幾個字抄一千遍!”
冉清真正又好氣又好笑,這家夥居然跟個小孩子爭競起來,還要找自己幫忙去收拾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