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冉頭還真得力,不到半天時間便查到了金山鎮解戶的落腳處。
令梁叛沒想到的是,這幫人居然住在城南的驛站。
他不禁想起那個挺破舊的華亭驛來,還有那位替他寄信的中年驛丁。
梁叛記得距離那驛站不遠處有個村子,村頭就有販賣酒肉吃食的小店。
這些解戶要吃酒,卻不在近處吃,反倒繞十多裏路,去城東碼頭上的小酒樓,吃完了酒不僅不回驛站休息,還在碼頭後麵的巷弄之間亂闖……
僅憑這幾點,若是在江寧縣的話,梁叛都可以直接朝張守拙要差票抓人了。
至於那個鬆江府經曆……
正八品,又是個小官。
梁叛皺了皺眉,倒不是他瞧不起小官,隻是八品官要麽是舉薦,要麽是舉人授官,要麽便是胥吏授官。
他實在是不想再跟胥吏打交道了。
這班人不但出手毫無章法,而且一個個自學成才,沒有係統學習,所以辦事路子很野,讓人完全捉摸不透,搞不好陰溝裏翻船。
為了確認這一點,他向丫頭問道:“鬆江府經曆是甚麽出身?”
丫頭道:“他是原先都察院右僉都禦史盧獻之手下的一名書吏,崇佑二十五年盧獻之巡察南直隸的時候,將他舉薦在蘇州府衙照磨所做了官。崇佑二十七年升任蘇州府知事,三年前調到鬆江府來做經曆,又升了一級。”
七年之間打從九品升到正八品,這速度在胥吏官當中算是頂頂快的了!
照這樣下去的話,再有二三年時間,升到正七品,那便不比進士出身的差了。
相當於用十年時間,追平了一個進士出身的起步高度。
這人如果不是後台夠硬的話,非得有通天的能力才行。
但是……
梁叛又看了看信封上“多管閑事,不得好死”這八個字,能寫出這種話來的,怎麽看也不像是甚麽政務高超的能員。
倒像是個官場混混二流子。
他問高腳七:“冉主簿有沒有說這信是誰寫的?”
高腳七道:“沒有。”
梁叛點點頭,不再多問,幫著他們擺放行李,分配房間去了。
幾人到了內院,西廂三間房,一間給阿慶和阿虎,一間給高腳七和老黑。
兩個娃娃固然興奮歡喜,在這個新的地方到處追趕嬉笑,高腳七也很高興,唯獨老黑始終皺著眉頭,站在院裏,也不去房間,一個人在那嘰裏咕嚕地自言自語,像是一副失了魂的樣子。
梁叛走過去,用日語問道:“黑桑,想甚麽呢?”
老黑其實不姓黑,而是姓黑澤,不過他並沒有計較梁叛在稱呼上的錯誤,從隨身的褡褳裏掏出一個形狀古怪的鐵疙瘩,甕聲甕氣地道:“這個,怎樣密封?”
梁叛接過來翻著個兒地看了一遍,才發現這東西是個槍膛,自己之前曾經把弗格森後膛燧發槍的造型簡單畫了一遍,沒想到老黑已經做出個樣子來了,而且在形狀上與自己原先憑借模糊的記憶畫出來的相比,顯然要更合理。
而且已經做出了燧石槽和火刀扳動擊發的裝置,隻是槍膛正中那個最關鍵的螺栓密封還沒做成。
梁叛扣了兩下扳機,問道:“可以燧發了?”
老黑道:“可以。”
他將槍膛接過來,又從褡褳裏掏出燧石火刀裝上,在引火倉裏填了些火藥,扳機一扣,隻聽“嚓”的一聲,火刀撞擊在燧石上,卻並沒有迸出火花。
老黑神色如常,飛快地將火刀推回去,又扣了一次,這回燧石被火刀砸得火光迸現,引火倉中的火藥頓時“嗤”的一下燒成了一團白煙。
梁叛給他豎了個大拇指,實現燧發已經是技術上的一次大革新了。
他掏出小本子,用炭筆勾勒了一個槍膛的外形,然後畫了個簡單的剖麵圖,也就是螺旋密閉的樣式,至於尺寸一類的參數,自然完全沒有,要靠老黑自己去摸索。
之前梁叛隻給老黑畫過一個外形圖,然後簡單講解了一下原理,並沒有給出這種剖麵的製作圖樣。
老黑接過這張圖,看了半晌,喜得抓耳撓腮,忽然麵相梁叛,“撲通”一聲便跪了下來,激動地叫道:“請給我一個熔爐,還有鐵、焦炭、陶土……我要將它打造成天下最犀利的火槍!”
梁叛笑道:“一邊去,等到台州再給你弄這些,鬆江府可不是我的地盤,你給我老實點。”
老黑隻好收拾了他那點家當,垂頭喪氣地回房去了。
到了晚飯時分,老狗忽然又獨個兒從城裏過來,而且又帶了一封信。
與之前那封一樣,信封上麵依然有一行不怎麽禮貌的話:限三日之內滾出鬆江,否則冉天罡不得好死。
還是鬆江府經曆吳韜的筆跡。
梁叛心想:嚇唬誰啊,老冉頭愛死不死。
一眾人都聚在內院正屋裏,燈火通明,冉清在邊上教導阿慶和阿虎功課,鬧鬧和丫頭則在梁叛邊上一起看信。
梁叛直接略過信封上的字句,去看信裏的內容。
信上措辭則比之前那封還要客氣,而且這次沒有拐彎抹角的給張夢陽、李希禾以及那幫解戶上眼藥,而是純粹的問候、仰慕、邀約。
這人邀請梁叛明天中午到海通樓赴宴,說是要為他餞行……
信中一口一個“梁兄”,又自稱“教諭弟”,姿態放得極低,但根本的意思還是請梁叛離開鬆江。
而且這次信上有署名:鬆江府江榮再拜頓首。
他拿著信問丫頭:“江榮是誰?”
丫頭道:“鬆江通判,去年從蘇州推官任上升遷來的。”
梁叛皺眉道:“又是蘇州?還有誰是蘇州來的?”
丫頭想了想道:“推官林逋。”
梁叛眉毛一挑,這個林逋倒是熟人了,早上在碼頭誣陷自己是殺人凶手,後來被兩個太監給喝退的。
他問:“林逋原先在蘇州是甚麽官?”
丫頭道:“之前是蘇州府經曆。”
好家夥!
梁叛隻能直呼好家夥了!
江榮,正七品蘇州府推官,升任正六品鬆江府通判。
林逋,正八品蘇州府經曆,升任正七品鬆江府推官。
吳韜,正九品蘇州府知事,升任正八品鬆江府經曆。
這升遷線路,簡直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而且一個跟著一個,手拉手往上跳一樣。
這要說不是人為操作的,打死他也不信!
他同時又發現一個疑點,問道:“林逋原先怎麽是正八品經曆,他也是胥吏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