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叛笑道:“哪裏有甚麽忌諱,得過天花便不會再得了,何須趕出去,你家裏人一切照舊罷。”

老楊這才跪在地上謝了。

梁叛再次扶起來以後,老楊便帶著他們往莊子裏走,路上詢問是否需要其他家丁仆役,莊園裏除了他們一家,隻有一個看門的老啞巴。

嶽三跳留了話,如果梁叛這裏需要人手的話,便教老楊進城說一聲,立刻便給他調人過來。

梁叛有些事不宜教外人知曉,本來也並不需要多少下人,眼下留在莊園裏的剛好夠用,再多他反倒不大放心。

便道:“我們有手有腳,也用不著多少人服侍,不需要旁人了。”

曲曲折折走了半柱香的功夫,這才走到那莊園門外。

一男兩女三個人早等在了門口,男的是個花白頭發的老頭,精神倒還矍鑠,就是那啞巴門房。

兩個女的便是管家老楊的妻女,婦人生得健壯,也和老楊一樣是老實巴交的樣子,他家小女兒不像乃母的身板,但也不算瘦弱,隻是低著頭不肯看人。

梁叛從側麵一眼瞥見這姑娘的臉上,果真有不少淡淡的瘢痕,隻是用鬢發遮擋著,倒也不易瞧得出來。

一一見過了新主人,梁叛才知道那婦人娘家姓陳,女兒叫楊二妹,啞巴就叫啞巴,從小孤兒,沒有名字。

啞巴一個人住在門房,老楊一家則在西套院的一間小房子裏住,那小房子背靠著主家內院,一吆喝便能聽見。

內院是早早收拾過的,不過梁叛他們進去的時候,楊二妹還是忙前忙後,擦洗收拾,又將櫥子裏的新被麵兒都抱出來,幾間房內的被子都換了一遍。

其實原先**的被子也都是新的,並無旁人用過。

這一忙起來便沒工夫低頭遮臉了,梁叛見這楊二妹雖然臉上生著花斑,但五官倒還周正,手腳也很麻利,若非是這場天花,說不定早早嫁出去了。

老狗和丫頭便跟在楊二妹邊上忙了一氣,到了中午便在院中吃了那陳氏做的飯,也還清爽可口。

當下眾人便在內院中住下,梁叛教老狗回城,把高腳七、老黑以及阿慶、阿虎兩個娃娃都接了來,老狗自己仍住客棧,作為城裏的接應。

老楊送老狗出了門,走出那片林地,卻見原本商量好停在河邊等他的船早已不見了蹤影。

老狗望著空****的河麵,低低的罵了一聲,叉著腰抬眼望向鬆江城的方向,轉身同老楊告了別,便打算沿河步行回城去。

誰知老楊便拉住他道:“三爺,你請稍等,既然船家走了,便用自家船好了。”

兩人又往回走,老楊走到門口時叫了啞巴,二人徑將老狗帶著繞到莊園背後,卻見一條河水從采花涇分出來,直流到此。

河流盡頭是一片不大的池塘,池塘另一頭又有一條扁擔粗的小溪,蜿蜿蜒蜒不知流向何處。

那池塘岸邊修起兩條棧橋,橋邊停了三艘船,一艘采蓮撈菱角的小舢板,一艘烏篷船,還有一艘大馬溜子船。

老楊想到還要再接人來,便教啞巴撐了那條馬溜子船,將老狗送進城裏。

回城進了客棧,剛剛上到二樓,老狗便瞧見自己房門外麵站著一個身穿直身的中年,似乎專門在等待著自己。

老狗朝高腳七和兩個娃娃的房間看了一眼,見房門緊閉,便走上前去,對那中年男子拱拱手,訥訥地道:“這位老爺,有甚麽貴幹?”

這時約莫是聽見了老狗的聲音,高腳七的房門“嘎吱”一聲打開,高腳七站在門內,和老狗迅速交換了一個眼色。

那中年對這倆人的小動作視而不見,也不同老狗見禮,背著手,神情冷淡地道:“梁叛和我女兒在哪?”

老狗心中驚疑不定,問道:“哪個是你女兒?”

中年男子道:“我姓冉。”

老狗立刻便猜到這個人是誰了,臉上掛出三分笑容,說道:“晚輩也不知他們在哪裏,老先生既是主簿老爺,城內客棧住客一查便知。”

冉天罡哼了一聲道:“他們既不在客棧,還查甚麽?”

老狗陪著笑,憨憨地道:“晚輩實在不知。”

冉天罡道:“果真是物以類聚,人以群分,與那梁叛是一般的刁滑之輩!”

老狗也不著惱,仍是笑嗬嗬的。

冉天罡也算是遇著了對手,對這種沒臉沒皮又油鹽不進的家夥根本無計可施。

他知道這回再想找到梁叛的落腳之處,恐怕難了,也不跟老狗糾纏,從袖筒之中摸出一封信來,遞給老狗道:“你同他說,那些金山解戶一直寄宿在驛站。還有,這封信,有人指名要交給他,也請你一並帶到好了。”

老狗接過來道:“隻要找到老五,晚輩一定轉告轉交。”

冉天罡臉上顯出幾分憎惡之色,拂袖便走。

傍晚時分,高腳七帶著老黑和阿慶、阿虎,以及梁叛早先存在客棧裏的東西,乘坐啞巴的船,回到了采花涇莊園。

在內院見了梁叛的麵,便將冉天罡的話轉述了,同時拿出那封書信。

信的封麵就有一行字,可不是甚麽“某某敬啟”的客氣話,而是幾個很狂的小字:

多管閑事,不得好死!

梁叛一愣,繼而笑了起來,他管的閑事多了,還是頭一次有人專程寫信咒罵的。

不過拆開信來一看,信裏卻不再是謾罵詛咒之語了,而是正正經經的措辭。

信中的意思很簡單,通論下來隻有三點。

第一是說寶逵之死與解戶脫不了關係;

第二點像是隨口一提,說這幫解戶都是金山鎮人,背後當有同鄉發達之輩指使撐腰。

第三則是說鬆江府查有實據,水次倉軍需遭挪用,寶逵在其中負責轉運銷贓,殺死寶逵者必然便是挪用軍需之人,意欲滅口而已。

如果將這三點再結合一下的話,意思就更明白了:府縣兩衙門當中,有金山鎮的官員為了遮掩自己挪用軍需的大罪,便指使同鄉的解戶殺死買賣幫辦寶逵,殺人滅口。

就差直接說張夢陽與李希禾兩人挪用軍需、蓄意殺人了!

梁叛皺著眉,再翻出那信封上的字,與信裏兩相比較,發現並非出自同一人的手筆。

高腳七道:“那位冉老爺說,金山鎮解戶一直住在驛站,信封上的字,是鬆江府經曆吳韜的筆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