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個兒的太監商成已經在指揮那幾個紅披風散去,矮個兒的翟太監則不再說話,遞過一把鑰匙,朝梁叛拱拱手,直接告辭了。

留下嶽難敵與嶽三姑娘倆兄妹,你瞧瞧我,我瞧瞧你,最後都看向梁叛,一臉的不可思議。

梁叛招招手叫嶽難敵過來,用翟太監給他的鑰匙開了鐐銬,問道:“這幫人甚麽來頭?”

嶽難敵道:“不知道,他們沒說。”

這時商太監也已撤離,哪條快船已經遠遠開走,紅披風們早已消失得無影無蹤。

梁叛拍拍他的肩膀,朝不遠處隱藏在人群中的斥候使了個眼色,其中一人便朝兩名太監跟了上去。

梁叛奇怪地問:“那他們怎麽抓你啊,參與倒賣軍需的是烏老大,按理說應該抓他才對,就算是要抓隱瞞包庇的,也該抓你爹啊。”

嶽難敵一臉慚愧地道:“烏老大跑了,他們來幫裏抓人的時候,我怕我爹受牽累,所以自己扛了下來。”

嶽三姑娘急道:“你為啥要扛下來啊?”

嶽難敵正色道:“我被抓不要緊,隻要有爹在,他還能想辦法救我。爹若是被抓,鬆江幫就完了。”

梁叛暗暗點頭,嶽家老大的腦子不壞,處事也很冷靜,可惜威望不夠,還沒力量完全接管鬆江幫。

當年嶽三跳強行合並幾大分幫,雖說是快刀斬亂麻,表現出極大的魄力,既沒有趕盡殺絕,也略顯急躁,以至於埋得雷太大,這麽多年都沒消化幹淨。

一旦嶽三跳本人出事,那些蟄伏下來的分幫老大,恐怕立刻就要起來造反。

想想南京漕幫,譚如鬆是如何倒逼仇鎮海的,便知道這些看上去穩穩當當甚至頗有功勞的人,造起反來才是最有威脅的。

梁叛看來,別人不說,就青浦的裔老大恐怕頭一個要自立門戶。

他搖搖頭,這是鬆江幫的內務了,他管不了,也不好管。隻問:“烏老大為甚麽要跑,你們沒有派人看著他嗎?”

這次是嶽三姑娘回答的,她氣得胸膛一起一伏的,憤憤說道:“那個老東西不是好人!那晚抓他的時候,他一把鼻涕一把淚,又大義凜然,為了幫裏的大局,自己搶著要去投案。我們原先信了他,便請他在茶館裏先住下,一直也相安無事,派去看管他的弟兄也從三個減成一個。誰知昨晚他便偷襲打傷了那位弟兄,自己逃了。”

嶽難敵道:“他昨晚剛逃走,今天那幫人就找來了。”

梁叛點點頭,並直接將嶽難敵最後這句話給忽略了。

這種帶有個人猜測和暗示的話,對他來說一點作用都沒有,反而可能會對他的判斷造成影響。

他道:“行了,你們回去罷。暫時應該沒甚麽事了,回頭將烏老大逃跑的前因後果詳詳細細地寫一份報告交給我,送到采花涇那裏,你知道地方罷?”

嶽難敵道:“知道知道,那裏原先是我外公住的,幫裏弟兄都不知曉,隻有我們家人知道。”

梁叛道:“那樣最好,你們再派人去找找烏老大,上海那邊也要去,這次如果抓到,就秘密關押起來,我會讓他說實話的。”

這次南京來的人當中也有大昭獄出來的,偵查並不拿手,刑訊逼供卻是內行。

嶽難敵連聲答應。

……

鬆江城畢竟不比南京城,梁叛雖然來了有些時日,卻還不曾全部逛過。

不過海通樓這一片,他倒是熟悉了,這一早上時辰耽擱不少看看日頭正中,連忙邁步便朝海通樓去。

卻說鬆江府通判江榮在這裏請客,有心多講幾分禮數,便早早整治衣冠,帶了程儀一份,禮物四色二十份,加上車馬輿圖以及兩個長隨、兩名扈從,先一步到酒樓之中來等了。

所謂禮多人不怪,禮數多雖說有時會惹的人厭煩,卻也總比禮數不周的好。

江榮自然不如鬆江漕幫那麽財大氣粗,請客要包整棟樓,不過也在樓上定了兩張桌子,一張上酒菜待客,一張則放著他的那些禮物、程儀。

到了巳時末刻,江榮才坐定下來,獨自在正桌邊上的一張小茶幾邊飲茶慢等。

兩個長隨從巳時初開始,每隔一刻時辰,便朝樓下跑一趟,看看客人可曾來得,看過之後再回頭稟報江榮,幾次都是“未見客人尊麵”。

江榮雖然不知梁叛被甚麽事耽擱了,或者壓根並不打算來,但也不著急,猶自輕啜慢飲,時而閉目養神。

眼看快到午時正了,守在門口接人的扈從遠遠瞧見一名黑衣打扮的漢子朝麵前走來,心中一動,連忙上前打躬拱手,問道:“不敢請教,足下可是江大人請的貴客?”

那黑衣漢子瞧了他一眼,不說是,也不說不是,低了頭便朝裏闖。

扈從一呆,趕忙追上去,一路朝守在樓梯口的弟兄打眼色。

樓梯口的那名扈從不知就裏,但見同伴神色不對,心裏先打起幾分小心,臉上卻堆滿了客氣恭敬的笑容,故意大聲向那同伴問道:“可是梁老爺到了?”

這聲其實是說給樓上聽的,正在小憩的江榮立刻睜開眼睛,兩名長隨也一左一右,低眉順眼地等在邊上。

誰知那人徑直上樓,仍舊不說話,兩名扈從都急了,一人伸手便去拉這漢子的衣袖,誰知手指在對方衣服上一碰,立刻感到一股火辣辣的灼痛,從指間一直傳到掌心,這才稍止。

這扈從心中怪道:他媽的,這人會妖法!

此刻也顧不得甚麽禮數,身子貼著樓梯扶手連跨幾個大步,趕到二樓,堵在那漢子前頭,手按著刀柄喝道:“停下!”

黑衣漢子腦袋朝上一探,瞧見了樓上的江榮和兩個隨從,又找了一圈,沒見著別人,微微皺了下眉頭,轉身便朝樓下走。

兩名扈從再笨也知道必有蹊蹺,一前一後攔著,預備先將這人拿住,萬一有人要對江大人不利,也好審問出來提前提防。

誰知那黑衣漢子突然從袖中拋出一團白色粉末,朝樓梯上麵的那名扈從一揚,空氣中頓時彌漫出一股臭蒜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