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那嶽三姑娘跟著那瘦高漢子走出城門,一身的凶悍之氣,梁叛遠遠看著,心想:這大姑娘脾氣不小啊,在幫裏不給分幫老大麵子,跟老前輩吃講茶,現在又帶著兵刃氣煞煞地往城外跑,這是去砍人還是要擺場子?
梁叛見嶽三姑娘孤身勢弱,怕她有失,便悄悄跟了上去。
沒事最好,有事不妨伸伸手幫一把。
那兩名斥候不明所以,隻知不遠不近地跟在一旁。
出了城門,遠遠瞧見城門外護城河邊,聽著一隊騎士,一眼數過去,共有八人八馬。
八人騎在馬上,個個穿著褐衣尖帽,腳蹬白筒靴,大紅披風隨風而舞。
這班人身上穿的是粗布衣服,那條大紅披風卻是綢子製成,飄舞起來絲滑如水,還帶著微微反光。
但這班人之前還有三人,兩個穿著皂隸的公服,一左一右押著一個戴鐐銬的漢子。
梁叛舉目望去,兩個穿著皂公服的人正是那兩名不知來路的太監。
而那兩名太監押著的人,居然是嶽三跳的大公子嶽難敵……
怪不得嶽三姑娘這麽急著出城,原來是大哥被人捉了。
嶽三姑娘跟著那瘦高漢子一路走到護城河邊,守城門的幾名壯班都在遠遠地瞧著。
這幫家夥沒一個不認識嶽三姑娘的,自然也都認得遠處被人押著的鬆江漕幫的大少爺。
若不是那些騎馬的人實在叫人看不透路數,他們保準要上去給鬆江幫的兩個小祖宗押陣幫忙了。
可惜,前兩天上頭一再叮囑,最近不準隨便惹事,特別是遇見生麵孔、怪打扮的外鄉人,能躲就躲,小命要緊。
嶽三姑娘人還沒走近,便有兩個紅披風下了馬,按著刀柄擋在那兩名太監和嶽難敵麵前。
其餘人也都催動馬匹,在左右散開,迅速布成一個口袋。
嶽三姑娘居然識貨,停在那口袋外邊。
嶽難敵有些著急,遠遠對他妹子叫道:“老三,你來做甚麽!”
嶽三姑娘看看左近這些神氣陰冷的怪人們,皺眉道:“我聽人說你被人抓了,到底甚麽事?”
嶽難敵道:“就是烏老大那件事,你來沒用,快去找爹,讓他請那位大爺想想辦法。”
他還拿不準這些人的路數,也還不曉得自己這件事到底難不難辦,所以不肯說出梁叛的名號,怕無端牽連到別人身上。
那兩名太監冷眼觀瞧,既不阻止,也不幹涉,任由他們兄妹遠遠地說話,隻要那位大姑娘不闖過來搶人便可。
嶽三姑娘卻急了,手壓住衣服裏的兩把水刺,說道:“已經教人去告訴爹了”
嶽難敵沉聲道:“你盯著做甚麽,快走。”
嶽三姑娘道:“我怕他們就要把你捉走,我在這裏盯著。”
那幾個紅披風神情雖冷,也不是泥雕木塑,此時都哂笑起來,好像在說:憑你一個小姑娘家,倒攔得住我們?
這時那名矮個兒的太監抬頭看看天,並不多言,高個兒的道:“時辰到了,我們的船幾時來?”
其中一名紅披風道:“說是這會兒到,瞧時辰是到點兒了,再過一炷香不到的話,便準是出了事兒耽擱。”
那高個兒太監把嘴一努,立刻有兩名紅披風掉轉馬頭,沿著河朝東馳去。
兩匹馬還沒跑出去多遠,就被騎士勒住,又馳返回來。
隻見那河麵上,一艘快船乘風而來,船頭上也立著兩名紅披風,紅綢被風吹得筆直朝後,烈烈飛舞。
高個兒太監道:“送嶽難敵上船!”
兩名下馬的紅披風立刻押著嶽難敵朝那艘快船而去,嶽三姑娘嬌喝一聲:“不準走!”
一探手,已經從衣兜的暗口中伸進衣服裏,握住了那兩柄冷冰冰的水刺。
幾名紅披風立刻神情戒備地握住刀柄,隨時可能拔刀動手。
嶽三姑娘脾氣頗隨他爹,十分急躁,眼見兩名紅披風已經推著嶽難敵朝快船邊走,哪裏還管得了許多,急忙就要出手。
可是就在她想要將水刺拔出來時,手肘卻被人從身後推住了,不論她如何使勁,那兩柄水刺卻半點兒也拔不出來。
嶽三姑娘心中一驚,暗想:不好,後麵也來了個硬手!
轉頭一瞧,卻不禁一呆,來的居然是她那天在茶館見到的那位,南京來的梁大爺。
梁叛朝她笑笑,鬆開她的手肘,朝兩名太監拱拱手道:“見過兩位。”
那兩名太監也笑眯眯地拱手。
梁叛朝嶽難敵看了看,笑道:“兩位,不知這位老兄犯了貴衙哪條律條,用得著興師動眾地捉拿?”
高個兒太監笑笑不說話,這人脾氣也不怎麽樣,但不知為何,對梁叛始終還是很給麵子。
那矮個兒的太監道:“梁百戶說笑了,我們這等人,哪裏有份兒出甚麽律條,這位犯的是國法,依律押解進京,交由刑部發落。”
梁叛一聽是刑部,先放了幾分心,說道:“刑部的活兒,何不就在地方審過?”
刑部除非皇帝特旨,否則並不開堂問案,案子都在地方上審結了,一般也隻有地方判了死刑,才要正式報刑部審批,刑部再請皇帝勾決。
可以說地方官府每殺一個人,都要皇帝和刑部的首肯,除此之外並不需要總是將案子上交給刑部過問。
梁叛就怕要審嶽難敵的是北京錦衣衛或者東西兩廠,那就沒有借口留人了。
因為廠衛的案子地方上不能插手,不是一個體係。
那矮個兒太監道:“這案子地方上本身也有嫌疑,所以不能教他們審。咱們又請不動直隸巡撫,隻好帶回京裏去。”
梁叛一聽這話,心裏有點知道是甚麽案子了,便直截了當地問:“不知是不是鬆江漕幫一位烏老大惹的那件,倒賣軍需的案子?”
高個兒太監好奇地道:“你知道?”
梁叛笑道:“這件案子鬆江漕幫向我自首過了。”
高個兒的道:“有這種事?那……”
他看向矮個兒的那位,似乎拿不定主意。
矮個兒的並不多說,一招手叫兩個紅披風將嶽難敵押回來,說道:“把人放了罷,這案子錦衣衛已經接了。”
梁叛一愣,對方這態度,比無端刁難還要出乎他的意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