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陀伸長脖子一瞧,都是彎彎曲曲蚯蚓樣的文字,一個也認不得。
當然了,即便是漢字他也隻識得百十個罷了。
三座也不認得,所以看了一眼便不看了。
其實這羊皮卷中寫著極重要的內容,但裴德洛料得這些明國人都不認識自己的文字,因此並不害怕,任由梁叛他們去看。
隻是在心中嘲弄,諒他們也瞧不出個所以然來!別說這些人不可能認得他們的單詞,甚至連閱讀習慣都不一樣,明國人是從右往左讀,與他們的文字讀法截然相反。
誰知梁叛偏偏就能看出一些明堂。
梁叛其實並不懂葡萄牙文,但是他西班牙語的口語學得很好,葡萄牙語跟西班牙語雖然不是同種語言,但有許多共通之處,因此隻要從這羊皮卷內文字的字母組合上猜測單詞的讀音,一句話連著讀下來,也能明白個大致的意思。
這上麵攏共沒有幾句話,大意是甚麽人發來的命令,要這個“Pedro”采買大批棉布、皮革等物。
這裴德洛的名字果然就是Pedro。
梁叛很快看完,也不說看懂沒看懂,重新收進瓶中。
至於指南針和金幣連看也沒看,他最感興趣的除了那張羊皮卷,其實並不是甚麽火藥,也不是大懷表,而是這兩個玻璃瓶子。
這兩個瓶子的玻璃完全透明,除了表麵上的一些磨損痕跡以外,本身毫無雜質,正是製作望遠鏡的絕佳材料。
他饒有興趣地看了看,問道:“裴德洛,這兩個瓶子在你們那裏值多少錢?”
他問價錢是假,打探歐洲的玻璃燒造技藝是真。如果價格極高的話,說明技術尚未普及,或者燒造難度很高,那麽他要想將這技藝弄過來,難度自然也會相應的提高。
裴德洛一時猜不透這位明國人葫蘆裏賣的甚麽藥,不敢亂答,便道:“閣下想要買麽,如果有興趣的話,等鄙人回到泉州,可以寫信回國,替閣下采辦一些。”
梁叛見他十分警惕,絕口不提價格行市,笑了笑,隨手將那裝著羊皮卷的瓶子砸在地上,登時“砰”的一聲碎了一地。
可是裴德洛隻是皺了皺眉,卻沒有多少可惜心痛之色。
梁叛心中了然,看來這東西在葡萄牙並不如何珍貴,倒是可以想辦法將他們製玻璃的技術弄過來。
實在不行就綁架幾個懂技術的過來,跟老黑一樣替他做研發。
他將桌上東西撥到一堆,顯得興趣缺缺,但這些物件當中連個十字架也沒有,這裴德洛顯然並不是甚麽傳教士。
倒像是個商人買辦。
梁叛不再審問,起身便走,三座和頭陀急忙鬆開裴德洛,跟了出去。
梁叛出門後,讓守在外麵的緹騎所校尉將佛郎機人綁了,好生看管,便不再多問。
頭陀不解地問:“不再問問他了?我瞧這賊鳥可疑得緊!”
梁叛道:“先晾著他,不著急。”
一切忙完,才有空去見冉清。
外邊人多,三個女人便湊在一起不曾出房門,守著兩個娃娃念書。
梁叛進門的時候,冉清正握著戒尺在檢查阿虎的文章,阿虎手心伸在麵前,時不時就要挨一下,不過打的是左手,打完了還得用右手再寫。
打的雖是阿虎,阿慶卻也在旁戰戰兢兢,不敢調皮,頗有幾分殺雞儆猴之效。
梁叛走過去摸摸阿虎的腦袋,笑道:“冉老師,要不要見見你哥?”
冉清道:“見他做甚麽。”
放下手裏的文章,教阿虎再改,起身朝梁叛道:“你來。”
說罷轉身進了裏間。
梁叛朝另外幾人幾人聳聳肩,跟了進去。
冉清進了裏間,卻取出一隻大紅織錦蒙皮、十分精致的盒子來。
那盒子麵上的織錦上所繡之物倒也有趣,是一隻喜鵲展翅而飛,遠處兩隻小羊繾綣依偎、憨態可掬,四邊都是花枝紋樣,既喜慶又漂亮。
冉清端著盒子瞧了半天,顯得愛不釋手,末了倒考校起梁叛來:“你可曉得這盒麵所繡是個甚麽寓意?”
梁叛看看那隻單身喜鵲,再瞧瞧兩隻小羊,猜測地道:“喜羊羊?”
冉清居然點點頭,道:“也算不錯,便是一鵲二羊,便是‘喜氣洋洋’。”
梁叛心中汗顏,冉清以為他說的是三點兒水的“喜洋洋”,打破腦袋也不會曉得他猜的是動畫片的名字。
冉清眨了眨眼,俏皮地道:“那你猜得到這是做啥的嗎?”
梁叛笑道:“多半是你新買的妝奩盒,倒也好看。”
誰知冉清大搖其頭,說道:“這可不是給我自己買的。”
梁叛道:“那是送人的,鬧鬧還是丫頭?”
冉清道:“都不是,你再猜。”
梁叛道:“那便是給你媽媽!”
冉清還是搖頭,見他實在猜不出了,才得意一笑:“是替三哥買的,裏麵是聘禮首飾。”
一聽是給老狗預備的,梁叛又驚又喜,接過來打開一瞧,果然是一對金墜子、一支金頭釵外加兩大錠銀子。
盒子內裏製作一樣精巧,上下兩層,各自分隔成許多或長或方的小格子,除卻盒中已有的這些,還有許多空處,即便以後再添置首飾,也盡裝得下。
梁叛嘖嘖道:“好是好,隻是怕聘禮少了些。”
他印象裏結婚好像是要買五金還是三金的,也不知這個時代鬆江府習俗是甚麽標準。
冉清道:“不少,我問過了,老楊夫妻是分文不要,隻要把女兒嫁出去,寧願貼一些兒陪嫁,還朝我千恩萬謝哩。這是給楊二妹傍身的私房,也算我送她的見麵禮。”
其實還有一層她沒說,楊二妹是仆家女,老狗是主家哥哥,身份懸殊,按說連妻房也不該做,隻合做個滕妾,隻是她曉得梁叛對身份貴賤從不在意,她自己當然也不理會,隻是強要多給的話,反倒教老楊家中惶恐,毫無必要。
實在要想補貼他們,來日方長,有的是機會,不必爭在這節骨眼兒上。
梁叛點點頭道:“那這事便托在你身上了,最好趁我們在鬆江,作速辦了,南京那邊回去再補一場。媒人我想好了,不必再找大冰婆子,我請鬆江幫嶽三哥替三哥做這個大媒。”
冉清笑著應承下來,其實日子她也瞧好了,就在這個月底,總教老狗把這樁喜事辦了再走。
這事說停當了,梁叛心中像是卸下一份擔子,陡然輕鬆許多,心裏對冉清著實感激,拉著她手,柔聲道:“多謝你替我費心。”
冉清略顯羞澀地一笑,臉頰微紅,燭光下更添三分美豔。
梁叛心中一動,低頭在她臉上吻一吻,低聲道:“旁人的事做成了,我們自己的事甚麽時候辦?”
冉清假意不懂,側過臉道:“我們甚麽事?”
梁叛摟住她的纖腰,笑嘻嘻地貼了上去,在她耳邊輕輕地吹著氣說:“我們的好事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