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封信的字跡與裴德洛身上搜到的那封一樣,都是吳韜的小學生字體。
而且因為葡文字母的彎曲很多,用毛筆寫來墨跡容易淹連,吳韜雖然用了小楷筆,可是筆劃依舊糊成一片,不太好辨認。
梁叛翻出吳韜的其他手稿、賬本,字跡也都對得上。
那麽這東西就有點大發了。
其中書信裏的有幾句話更是有點要命:鬆江城水次倉中新有一批粗布、木棉,乃是台州軍需,這一批貨緊要之極、幹係甚大,非得林逋經手,才能萬無一失……因此貨價雖高於市價,但如此大宗,又需秘密采購,非高價不可亟得,萬請諒解。
梁叛看到這幾句時,已是汗毛直豎,吳韜自己死就死了,這是要帶林逋一起走啊!
他看這信中還是沒有提到一些關鍵信息,比如佛郎機人為何突然要大宗采購這些物資,甚至不惜高價從吳韜等人手中購取。
比如除林逋之外,還有哪些人參與其中,畢竟林逋不可能一個人包攬所有挪取、運送、倒賣、交割的環節。
加上事後如何填補軍需的虧空,這些棉布從哪裏得來。
還有,所得貨款究竟有多少,哪些人分,有沒有江榮、盧獻之的份兒……
梁叛在鬆江府吳韜案卷宗證物裏麵翻翻找找,再沒甚麽有價值的東西了,想必張夢陽和常樸他們早已篩過一遍。
他便從吳韜住所搜來的東西裏麵找,又找到兩封信。
第一封是個卷軸,塞在玻璃瓶中的,用絲帶係著,還打了火漆,居然尚未拆開過。
梁叛小心翼翼地將那卷軸從玻璃瓶中倒出來,看看那火漆上的印章,是隻公雞。
他以為這也是裴德洛送給吳韜的,可當他拿出裴德洛那隻銅印一比對,才發現這兩個印章雖然大致相同,但細節處卻有出入——卷軸火漆印中的公雞尾巴飄著三根羽毛,而裴德洛的銅印上隻有一根。
他猜想,公雞尾羽的數量或許代表著某種級別的區分。
梁叛忽然想到:是不是可以用這東西仿造點甚麽呢?
他現在也不敢貿然將那火漆摳掉,很容易破壞上麵的印記。
於是他重新將卷軸塞進玻璃瓶中,拿起第二封信來看。
這一封都是漢字,讓梁叛失望的是,這信既沒稱謂,也沒有署名,心中也隻提到兩個人名,一個是裴德洛,另一個還是林逋。
這封信的語氣十分隨意,顯得關係十分親近熟稔,字跡也很飄逸瀟灑,看來是別人寫給吳韜的。
不過裏麵有一段話倒是引起了梁叛的注意:
數千人東來,飲食保暖必不可少,這佛郎機人裴某身負采辦之職,如不能及時采辦夠今年冬季之需,恐遭其上司責難處罰。因此你等切記,勿失良機,我已著林逋統辦此事,爾居中通譯,多多學曆,誡勉誡勉!
梁叛長長籲出一口氣,目光不斷在“數千人東來”、“今年冬季”這幾個字上轉動。
隻可惜,這封信不知是誰寫的,不然立時可以殺兩顆腦袋了!
如果吳韜沒死的話,則是三顆腦袋!
這時校尉來報,說金山鎮來的所有解戶都進城了。
梁叛頓時眉頭深皺,上次解戶進城綁架殺死吳韜,也不過來了四人,現在卻突然間全部進城,怕不是常樸他們要有大動靜!
他立刻派人進城去,說道:“馬上去通知冉天罡,讓他把家裏人都帶出城躲一躲,沒有地方就到我這裏來。”
……
金山鎮的解戶到鬆江的一共十二人,其中八人要承擔布解上京的任務。
因此另外四人本可在到達鬆江城、將解布交割入庫之後,便離開回鄉的。
但這四人並未立即就走,而是繼續逗留在了城外驛站之中。
今日華亭縣城隍廟因為城隍神像漆色剝落,因此縣衙撥款修繕,整個城隍廟閉門謝客。
但實際上今日並無一個工匠來此,廟中人得了縣裏的命令,早已去得空****的。
金山鎮十二名解戶便悄然聚在此處。
不一會,兩乘十分素樸的小轎相繼停在城隍廟的側巷之內,轎中走出鬆江府同知夏津,與華亭縣知縣張夢陽,都是燕局裝束。
兩人在狹窄的巷子中見了禮,前後進了廟中。
十二名解戶不知是何緣故叫了他們來,正聚首猜測之中,見到兩人,一齊圍了上來行禮。
張夢陽對領頭的那名解戶道:“祝四舅,還是沒有希禾的下落嗎?”
祝四舅道:“城南已找遍了,沒有。”
夏津道:“那不找了,眼下是緊要關頭,到了要仰仗諸位的時候。”
祝四舅忙道:“夏大人請盡管吩咐!”
夏津道:“上次我們從吳韜住所搜出來的東西,莫明都消失了,我們須得先找這些東西。向盧獻之交差是一碼事,裏麵有一封極重要的信,我們一定要拿回來。”
祝四舅道:“是甚麽樣的信?”
夏津道:“都是外國字,我們沒有通譯,瞧不出明堂來,不然早已單獨收了。我們從嘉興請了通譯過來,不出三日便到,屆時手上沒有東西,豈非白費力氣?”
張夢陽皺眉道:“夏大人,現在要找東西,先得知道是誰拿走了。屬下一直有個疑問,那些東西移交到府衙以後,便一直放在二堂內,甚麽人能悄沒聲息地盜走,會不會是林逋他們賊喊捉賊?”
夏津搖頭道:“我瞧不像,林逋急切想拿到那些東西,絕非是裝的。裏麵說不定有他的罪證,我們要正大光明地殺林逋、祭鬆江,非得拿到這東西不可!”
張夢陽道:“不是林逋他們,還會是誰?”
夏津目光一冷,淡淡地道:“你別忘了,鬆江城裏不止有我們兩方人。”
張夢陽皺眉道:“大人是說梁叛和那一夥太監?”
夏津道:“那兩名太監至今不知甚麽來路,連盧獻之都要提防他們,可見手段不小。而梁叛的人能從泖橋闖進莊子裏將冉佐搶出來,又能跟鬆江漕幫扯上關係,他們兩方不論哪一個要拿這些東西,隻怕也非難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