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夢陽道:“那怎麽辦?要動梁叛可不容易。”
夏津道:“要動梁叛是不容易,不過有一個人倒是可以下手。祝老四,你們去捉了冉天罡,最好一家老小都捉到。張知縣,你帶華亭縣所有衙役,去探探那夥太監。”
眾人一齊答應,各分兩頭,急匆匆出門辦事去了。
……
鬆江府二堂中,林逋麵前的茶水已經喝得快沒汁了,常樸依舊老僧入定似的。
林逋雙手幾次離開膝蓋,幾次張嘴,最終都沒有開口。
他雙眼不停地看向二堂門外,依舊不見夏津的影子,可是堂前桂樹的樹影卻已由西向東,偏出了很遠。
終於,林逋再也按捺不住,站起來道:“大人,不知夏大人還要幾時回來?卷宗和證物究竟存在何處,也忒遠了罷?”
常樸撩開眼皮看了他一眼,平靜地說道:“我非夏同知,怎知他幾時回來?”
林逋道:“那請大人說句實話,吳韜的東西到底還在不在?”
常樸道:“在也好,不在也好,等夏同知回來,你問他罷了。”
林逋頓時為之氣結,咬牙道:“好,那是下官無能,連這麽個小差事也辦不成,下官這便告辭,到盧大人那裏請罪!”
說完拂袖便走。
常樸皺起眉頭眼睜睜看著林逋大步而去,有心將對方叫住,可叫住以後呢?
他拿不出盧獻之要的東西,光把人叫住,也不過是大眼瞪小眼而已。
常樸心中也在暗罵夏津,怎麽能把這麽重要的東西丟掉!
林逋從二堂中一直走到屏門外,這才把腳步放慢下來。
可是常樸留步的聲音始終不曾從背後響起,林逋在屏門後麵停住腳,回頭看了一眼,此處隻能瞧見二堂洞開的大門,卻看不到堂內的鬆江知府。
林逋一咬牙,再次邁開腳步,走出屏門,朝衙門外走去。
這次比剛才走得更快。
出了府衙,早有一乘小轎在外麵等著,轎子邊上伺候的並非林逋自己的跟班,而是盧獻之的人。
林逋在轎子中還麽坐穩,盧獻之的隨從便急著問:“林大人,東西可拿到了?”
林逋道:“沒有!”
那隨從一陣沉默。
也許是覺得自己說話語氣過於生硬了,林逋又加了一句:“那夏津始終不曾回來,常樸又半點口風透不出來,所以我打算先稟報給大人知曉,等大人一體拿個主意。”
其實打林逋從府衙中走出來,明眼人都能從他臉色中看出幾分端倪來。
那隨從道:“是,林大人受累。”
一揮手,轎子抬起來,朝東門外而去。
……
郭師爺站在船頭上,仰頭望著剛才還碧藍晴朗的天空,此刻已是陰雲密布,鉛雲沉重地壓在人的心頭上,教人感到一股說不出的悶氣。
河麵上陡然刮起一陣大風,幾隻小船由遠及近地一個接一個地,在水麵上打起轉來。
船上的艄公驚叫著企圖把船穩住,可那風一股強似一股,水麵波**不止,原本打算上棧橋的貨車,也都紛紛回頭上岸,碼頭上飛沙走石,煙塵衝天,好多人捂著帽子、縮著腦袋,拚了命在這煙塵之中四處亂竄,企圖找個地方躲藏。
就連城牆上一排的旌旗也像是得了號令一般,刹那間一齊扯得筆直,並發出“撲烈烈”的聲響。
天地驟然一片昏暗,原本穩穩當當停在水麵上的大船,也被洶湧而起的浪頭推得搖搖晃晃。
郭師爺衣帶鼓動翻飛,狂風吹得他的人也有些站立不穩了。
他遠遠看見林逋的轎子歪歪倒到地出了城門,跟在轎子邊上的盧家隨從遠遠朝這邊打了個手勢。
郭師爺便不再等,低頭鑽進船艙之中。
還沒走進盧獻之的艙門,就聽見裏麵“當啷”一聲,郭師爺進了房間之內,才瞧見盧獻之左手按在茶碗口上,茶湯潑了滿手,從指縫當中灑出來,順著手指滴滴答答地落在桌上。
屋裏原本陪著喝茶說話的江榮連忙站起來,摘了手巾遞給盧獻之。
後者擦了手,卻不防這船又晃了一下,這次是郭師爺手疾眼快,將這隻鈞窯的瓷碗雙手托住,穩穩當當地拿了起來。
郭師爺將碗中茶湯潑掉,將碗遞給盧大人,說道:“林大人的轎子剛出城門。”
盧獻之道:“事情怎樣?”
郭師爺朝他說了盧家隨從的那個手勢。
盧獻之曉得那是“失敗”之意,臉色陰沉下來,左手狠狠攥緊手巾,說道:“兩位,對眼下的情形,可有甚麽對策啊?”
江榮道:“不如讓下官再去一趟,同常知府爭一爭,大人的手令已經下了,他們扣住東西不放總是理虧……”
盧獻之搖搖頭道:“不好。”
郭師爺在旁對江榮笑笑,解釋道:“江大人,恐怕未必是常知府他們有意扣留卷宗和證物,吳大人生前的住所也失了竊,一些藏在暗處的東西都被搜走了,可見有另外的人在插手。常知府他們未必是不肯交,恐怕他們也交不出來了。”
盧獻之點點頭,這正是他的意思。
江榮不解地道:“或許是常知府或者夏同知派人去搜的……”
郭師爺道:“大人別忘了,華亭縣處置吳大人案子的時候,已經去搜過一回了。”
江榮這才明白,知道自己腦筋轉得慢了,有些羞慚地低下頭,不再說話。
盧獻之便對郭師爺道:“你看怎樣?”
郭師爺道:“小的有幾點拙見,供大人參詳。第一,大人派些人手,請華亭縣的主簿冉天罡上船做客。第二,請林大人到城北那兩位老公那裏,探探口風。”
盧獻之沉吟片刻,悟到了其中的內涵,問道:“冉天罡請到怎樣,請不到又怎樣?那兩個太監肯露口風怎樣,不肯又怎樣?”
郭師爺道:“請得到冉天罡,再請梁叛。請不到冉天罡,大人要立刻修書去南京,請軍令把梁叛趕去台州,大人也要去台州,最好把江大人和林大人都調了去,這一場認輸,就算饒給鬆江人的罷了,先保住林大人,回頭再向京師參他們一手,找回場子不遲——這是最壞的打算!
“至於那兩位老公,若是為人和氣,不妨交個朋友,告訴他們大人要上書彈劾常樸、夏津,瞧他們怎麽說。若是不好說話,那便退避三舍,不必招惹他們。”
盧獻之又思量片刻,手指指節在桌上扣了兩下,說道:“準定這麽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