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園之中被冉家人弄出來的動靜總算徹底消停了,廚下已忙碌起來,百十人的夥食需要,不但菜肉準備不足,連人手也嚴重欠缺。
好在冉家帶了有廚子、采辦,立刻加入進來,幾乎將老楊渾家經營的菜園鏟去一半,這才將將夠用。
梁叛坐在前廳內等待著城裏傳回來的消息,心裏卻在思索著常樸突然禁止布解折銀的用意。
隻不知是常樸太過高深,還是另有甚麽隱情,梁叛始終不能參透其中的奧妙。
這時冉清提了一壺茶從後麵進來,替梁叛換了一杯新茶,問道:“怎樣?”
梁叛知道她問的是冉天罡的消息,搖頭道:“還在等。”
冉清隔著一張方幾坐下,在那裏默默出神。
梁叛問道:“你去見過葉夫人了?”
冉清道:“嗯,見過了。我瞧你方才想事情想得入神,是甚麽事?”
梁叛便將鬆江府禁止布解折銀的事說了,順便問問冉清的意見。
冉清稍坐思索,搖頭道:“常樸應該是有甚麽計劃,非要用到這些布不可。”
梁叛道:“可惜不知是甚麽計劃……”
……
華亭縣城隍廟中,常樸站在夏津的屍體邊上,神情哀戚,沉默不語。
張夢陽站在一旁,狠狠咬著牙,雙拳緊緊捏著,口中不停地念叨:“是誰……是誰!”
常樸忽然開口道:“看來我們時間不多了。”
張夢陽一愣,猛然明白了常樸的意思——李希禾失蹤了,夏津也死了,看來是有人在針對他們下手,下一個或許是你張夢陽,也可能是我常樸。
時間的確不多了,至少要在他們兩人都遭遇不測之前,將那個計劃完成!
張夢陽道:“大人,我們甚麽時候發動?”
常樸道:“各縣征解的棉布都到齊了嗎?”
張夢陽道:“都到齊了,華亭縣已全數入庫,賬冊並已造完,青浦縣也已入庫,正在造冊,預計今晚趕工可以完成。上海縣最遲明日正午入庫完成,造冊推後兩個時辰左右。”
常樸道:“也就是說,明日傍晚一切可以就緒了?”
張夢陽道:“不錯,總數是今年的十四萬餘,加上兩次台州軍需的一萬二千匹粗布、木棉兩萬斤,一共是十五萬三千五百餘匹粗細布、兩萬斤棉。”
常樸聽了這個讓人心驚的數字,心中莫明感到一陣難過。但隨即有些可惜,他長歎道:“那便明晚掌燈時分發動……隻可惜,少了些。”
張夢陽點點頭,他明白常知府的意思,並不是說朝廷征收得少了,而是這次可供他們做手腳的數量太少。
他安慰道:“至少今年鬆江府的織戶不必受賦役之苦,明年也可大大輕省幾分了。”
常樸“嗯”了一聲,略略感到幾分欣慰,心中卻在想:可惜月份倉促,等不及白糧編征,不然又可替鬆江府省去兩萬石白糧……可是,隻能做到這些了嗎?
想著,常樸不禁喟然歎息。
張夢陽心有靈犀,切切感受到這一歎之中的不甘與憤懣,內心不禁起了強烈的共鳴。
大概這世上能夠對這種情緒如此感同身受的,隻有自己這幾人了罷……
不,夏津已經死了,李希禾還不知怎樣,怕隻怕,現在與常大人誌同道合的,隻剩自己一個了。
張夢陽心中傷感,也隻好茫然搖頭。
常樸見狀,與他相看一眼,兩人相同體會,不禁都是苦笑。
“好了,”常樸道:“你速去敦促造冊,記得多帶衙役護衛。還有,府衙戶房的米書辦突然出事,造冊人手可能不足……”
張夢陽道:“我親自上。”
常樸道:“也好,夏同知被害的消息暫時不要外傳,明晚之前,不可再生變故。”
……
在采花涇莊園的梁叛也是才得到府衙戶房米書辦被燒死的消息。
包括關於米書辦之死的很多細節,基本可以確定,殺死米書辦的,正是海通樓案以及烏老大之死的凶手。
與這消息一同來的,還有一封莫名其妙的信。
署名竟然是盧獻之。
信分兩部分,前半部分說有幸請到華亭縣冉天罡冉主簿,現人在大船之上,以禮相待、賓主盡歡雲雲。
後半部分則說底下人辦事魯莽,丟失了一杆京師帶來的工部新式鳥銃,他盧某人作為巡視東南的工部侍郎,需要帶這杆工部新式鳥銃展示各軍,因此請梁叛幫忙尋回,到時隻要帶著鳥銃上船,順便可接回冉天罡雲雲。
說來說去很簡單——盧獻之丟了一杆鳥銃,但是他自己找不到,於是綁架了冉天罡,讓梁叛拿著鳥銃去換人。
梁叛看完將信一丟,心想:工部又有他媽的甚麽狗屁新式鳥銃,能燧發嗎?還是可以後膛填藥?
他又從信封裏翻出一張小紙條來,上麵寫著鳥銃的線索:丟失地點在北城水關之外,那裏有個鬆江漕幫的小貨棧,當時是昨日半夜,四周除了貨棧中尚有幾人搬運貨物之外,別無他人。
梁叛心中好笑:你直接說是鬆江幫拿的好了!
不過這畢竟也是一條線索,不管真假,總該去查查。
誰知還沒等他起身出門,外麵就有人來報,說鬆江漕幫的青浦老大裔新年來訪。
梁叛心中狐疑不定,這前腳趕後腳的,若是巧合,那也太巧了?
裔新年還是那張胖胖的圓臉,笑嗬嗬的一副人畜無害的樣子。
梁叛按照江湖上的禮數,親自出了大門,將裔新年請進正廳來,還邀了三座和頭陀作陪。
裔新年帶了一位少年小廝,那小廝從見麵便不說話,木著一張臉,手裏斜抱著一隻狹長的木盒,緊緊跟在裔新年身後。
梁叛以為這小廝是害怕緊張,所以也不以為意,入座看茶之後,便開門見山地問:“裔老大賞臉造訪,不曉得有甚麽指教?”
裔老大抹了一把額頭,笑道:“不請自來,實在失禮,隻是有一件東西,受人之托,一定要送給你老哥。”
梁叛奇道:“受人之托要送東西給我?是哪位朋友,送的啥東西?”
裔老大汗顏道:“你老哥恕罪,這位朋友的名字不能說,東西嘛,講實在話,我自己也不曉得。”
說著他站起來,從小廝手裏接過那木盒,親手打開,這也是一個講究,萬一盒子裏裝了有機關暗器,也是自己先遭殃,不至於害了朋友。
可是盒子一打開,裔老大便傻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