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盒子裏裝的不是機關,也沒有暗器,而是好端端一杆鳥銃!
裔新年不是沒見過這玩意兒,他不但見過,而且還親眼在京師看過神機營放銃。
他至今猶然記得那般場景——神機營一隊人馬分作三排,一排銃放過立刻反身跑到最後一排,第二排接著放,最後是第三排。
等到三排銃放完,已是白煙衝霄,將那些銃手籠罩,風吹不散。
不過他還是第一次親手摸到這嚇人的玩意兒,裔新年不知道賀春為何要將這東西送給梁叛,還要托自己的手。
那位剛剛被嶽三跳開除長老之位的賀老頭,好像在搞一些不怎麽能見光的玩意兒。
說實在的,若不是自己小舅子當年那檔子的把柄被賀春抓著,他還真不願意替那老棺材跑這一趟冤枉差事。
可是梁叛看見那杆鳥銃之後,卻是瞬間懂了——這就是要送到大船上給盧獻之的鳥銃。
也就是信中被丟失在鬆江漕幫小貨棧外的那杆。
而這杆所謂的“工部新式鳥銃”,與他在南京安家莊倉庫中順手牽來的那批鳥銃完全一樣,應該都是出自老黑的手藝。
梁叛招招手叫了頭陀過來,在他耳邊低語道:“你把鳥銃拿給老黑去看,問這是不是他做的鳥銃。”
頭陀點頭答應,。
梁叛朝裔新年笑道:“有勞裔老大跑一趟,東西小弟收下了。”
頭陀走上前,裔新年心領神會地將盒子交給他,心中也著實鬆了口氣。
他也沒想到這差事辦得這樣容易。
頭陀帶著鳥銃往二院去了,老黑同高腳七、小林翔太住在一屋,頭陀雖然不懂倭話,但有小林在旁翻譯,也可以交流。
梁叛請裔新年重新坐下,不再提那杆鳥銃的事,雙方喝茶談天,聊些江湖軼事,三座不時參與進來,那裔老大為人爽直,口才便給,端的是妙語連珠,引得幾人哈哈大笑。
梁叛一邊聊,卻是注意起裔新年所帶的那小廝來。
這少年仍是木著一張臉,似乎全然沒有聽見眾人的談話,即便說話當中著實有些引人發笑之處,他也是麵無表情,毫無所動。
梁叛才明白這小廝並非是緊張害怕,也有可能恰恰相反——他搞不好是心思深沉,少年老成。
梁叛忽然問道:“裔老大,你這位小弟兄年紀不大,倒是沉得住氣,不知是怎生**的?”
裔老大一時語塞,朝那小廝看了一眼,結結巴巴地道:“呃……這……這孩子是天生如此……”
其實他才不知道如何**的,他甚至連這小廝的名字也不曉得。
這小廝是從賀春那裏便跟著自己來,一路上半句話也沒有說過,裔新年甚至懷疑這小子是不是個聾子啞巴。
梁叛笑著對那小廝道:“喂,小兄弟,你貴姓大名啊?”
那小廝仍是板著一張臉,連看也不朝梁叛這裏看,似乎壓根沒聽到梁叛的話。
梁叛見他連眼珠都不曾轉動一下,可見是真的對自己的話沒有反應,而不是不想搭理自己,心中忽然有個念頭閃過:這小子不是聾子,就是聽不懂中國話!
於是他突然改用日語喝道:“喂,徐海和全師爺在哪?”
那小廝陡然轉頭,雙目盯緊了梁叛,突然怪叫一聲,抓住裔新年的肩膀狠狠一推,將裔新年這具胖大的身軀推向梁叛的方向。
梁叛向前衝去的勢頭隻好硬生生止住,伸手接住裔新年,三座卻已從座位上彈了起來,雙掌翻飛,直向那少年撲去。
那小廝識得三座的厲害,揚手打出兩記手裏劍,三座左手袖子一甩,竟將手裏劍接住,右手撲擊而下,正中少年肩膀。
隻聽“哢嚓”一聲,那少年歪著肩膀倒飛出去,左手彈出一枚煙彈,砰然一聲炸開,騰起一股白煙來,隔在他與三座中間,同時一矮身便朝外逃去。
梁叛此時也脫開手來,抓住一隻椅子砸在門口,剛好封死了他的逃跑線路,同時衝上前一腳踢出,硬生生踹斷了那少年的腳踝。
裔新年看得腮幫子一抖,忍不住抬起一隻腳,好像自己的腳踝也隱隱作痛起來。
那少年在兩大高手夾擊之下,許是自知沒有幸理,突然揚手灑出一團白色粉末來。
但他灑出的手法並不純屬,因此自己身上也沾了許多那古怪粉末,登時騰的一聲全身燃起幽綠的火焰。
梁叛和三座見他一抬手,便早有準備,還沒等那粉末撒出來,便已互相拉著聯袂後退,因此身上並未沾到一星半點兒的白磷粉末。
那少年見二人居然能夠全身而退,不甘而痛苦地大叫一聲,渾身是火地拖著斷腳朝門外爬去,還沒爬到門檻處,便已伏在地上一動不動,當場氣絕。
裔新年早已嚇得臉色慘白,他突然知道烏老大是怎樣死的了,也聽出剛才梁叛說的那句是倭話。
裔新年的心中刹那間閃過許多個念頭:賀春、烏老大、鳥銃、鬼火殺人、倭寇、忍者……
外麵守著的緹騎所校尉早已衝了進來,按照梁叛之前教過的辦法,直接在院中挖了沙土來,將火苗覆滅。
這時頭陀回到正廳裏來,朝那焦黑的屍體看了一眼,向梁叛使了個眼色,點了點頭。
果然,這杆鳥銃正是老黑的手作。
那麽那封信,大概不會是盧獻之寫的了。
那個突然出現並幾次用白磷殺人的忍者,看來也是全師爺從南京帶來的。
還有那個在南京刺殺數人的銃手……
不過這事不能隻靠猜測,梁叛還是打算到東門外碼頭去見一見盧獻之,萬一冉天罡真的在盧獻之手上呢?
順便看看有些人葫蘆裏到底賣的是甚麽藥,搞出這麽多幺蛾子來,目的究竟是甚麽!
有機會的話,他還想會一會那名銃手。
梁叛讓三座和頭陀陪著裔新年說話,說完話便送裔老大回城,自己有事,便不相陪了。
與瑟瑟發抖的裔老大說完幾句抱歉的話以後,梁叛便帶著鳥銃再去找老黑,並找他拿了一杆剛剛改造過的鳥銃——加裝燧發裝置的最新款。
入夜,風沙已經止歇,天空中隻餘下大片大片的滾滾烏雲,低低地壓在人們的頭頂,隨時可能潑下一場傾盆大雨來。
梁叛背著鳥銃,表麵上獨自一人,暗地裏帶著十幾名暗衛,來到東門外碼頭。
站在岸邊,看著那艘仍停在碼頭邊的大船,突然迅速解下背後的鳥銃,雙手穩穩地端住,轉身朝某個冒起白煙的地方瞄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