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樸這樣付錢其實沒甚麽多餘的意思,就是因為他身上隻有這麽多錢了,所以也沒問價格,一股腦兒地全放在了桌上。

反正盡夠便是了。

梁叛從采花涇下了船,身後六艘船跟著停在岸邊,隨同他一道兒去的暗衛們紛紛跟了上來。

將一路暗中的所見一一匯報。

梁叛聽了著實皺眉,原來就在他亮出鳥銃的時候,華亭知縣張夢陽正出現在披雲門外,將他的舉動全瞧見了。

他心想:全師爺費心巴力把我引到東門外,還專程送了鳥銃來,該不會隻是為了讓張夢陽瞧見我帶著鳥銃的樣子?

這裏麵一定有甚麽信息是被遺漏掉了……

梁叛帶著滿頭的疑問,朝莊園走去,但是還沒等他走到莊園門口,段飛趕上來與他說了一個新的消息,他才終於明白了全師爺的用意。

段飛道:“剛剛收到的信,現在全城都在傳,鬆江府同知夏津在城隍廟被人用鳥銃擊殺了!”

梁叛一陣愕然。

這……

張夢陽怒氣衝衝地趕回華亭縣衙,現在整個縣衙的所有書辦,加上常樸從鬆江府調來的幾名親信書吏,都在留在衙內加班加點地對入庫解布進行造冊,他還得加入進去幫忙。

雖然出城一趟耽擱了一點時間,連約見他的那名翟太監也沒見到,可張夢陽並不覺得這時間是白白浪費的,相反,他認為很值。

因為他知道了害死夏津的凶手!

張夢陽心裏充斥著報複的想法,一路咬牙切齒地走進燈火通明的縣衙大堂。

可他一進門,便發現有些異樣——此時沒有人在謄抄或者撰寫賬冊,大家都聚在大堂當中,竊竊私語著甚麽。

張夢陽頭一句便聽見:聽講夏同知在城隍廟被人用鳥銃殺死掉了,儂等曉得伐?

這是他工房的老書辦說的。

其他人嘰嘰咕咕,說的也都是關於夏津死在城隍廟的事。

耳中所聞,盡是“夏同知”、“城隍廟”、“鳥銃”這些字眼。

張夢陽眉頭大皺,心想:常知府明明下令封鎖消息,到底是誰將這事傳揚出去的?

……

鬆江府衙比華亭縣衙要平靜一些,常樸在一眾衙役的簇擁下回到鬆江府衙,一到衙門口,就看到一名身子瘦弱的青年書生,提著一盞風燈,等在衙門口。

常樸一眼認出這青年正是夏津的獨子,還在府學念書,不曾考得進士。

本來聽說今年南京會加考到會試,夏津還道,等眼下這件事辦完了,便將兒子送到南京去,一邊溫書一邊靜等加考,順便也可在南京人文薈萃之地,增長見聞。

以後若是中了,這些見聞經曆,都是書本當中學不到的。

常樸極喜愛這位青年,性格溫良敦厚,有古仁人君子之風,學問即便在鬆江士子當中也是極好的,將來成就未必就在乃父之下。

往常見了夏嵇,常樸必定十分歡喜,可今晚見到,他眼前不斷閃過夏津躺倒在血泊中的死狀,哪裏還歡喜得起來?

夏嵇見到常樸,疾走兩步上前,深深作了個揖,哽咽著問:“常伯伯,家父……家父是否已經過世了?”

常樸渾身一震,驚道:“誰說的?”

夏嵇不回答,隻是渾身發抖。

常樸大驚,連忙對左右道:“快扶夏公子進去,請藥局的大夫來!”

他知道夏嵇身體一直不大好,唯恐再有個三長兩短。

兩名衙役連忙將夏嵇扶住,抬到府衙之中,又請了大夫來診治。

常樸卻在心中疑慮:夏津被害的消息是如何傳出來的?難道是張夢陽盛怒之下說漏了嘴?

可是一想又覺不對,張夢陽雖然不如李希禾機敏,但也不會行如此魯莽之事,況且時間上不會這麽快的。

常樸一時間隻覺自己仿佛墜入了一個精心編織的陷阱之中,身體一陣發冷。

……

城北東廠的駐所,笑麵虎狄翁聽著屬下的匯報,臉上又露出一種難以解讀的笑容。

他陰冷冷地笑道:“有意思,有意思。夏津在城隍廟被鳥銃殺死,梁叛便巴巴地跑到城東碼頭上亮了一下他的鳥銃。嘿嘿……”

翟太監在一旁皺眉道:“督公,此時恐怕另有蹊蹺,梁叛再蠢,也不會在殺了夏津之後,還要在大庭廣眾之下亮出凶器。”

高個兒的商太監也道:“對啊,傻子才會覺得梁叛是凶手。”

笑麵虎臉上笑容一僵,可笑意很快又浮現出來,隻是這次的笑容顯得有些滲人。

他盯著商太監道:“你信不信,老身砍了你的兩條腿?”

商太監咽了口唾沫,低下頭不敢再說。

笑麵虎哼了一聲道:“你們兩位,速速去查一查,把梁叛殺死鬆江府通知的罪證拿他一二件上來。”

商太監立刻又要反駁,卻被翟太監拉住了。

翟太監道:“是,謹遵督公之命。”

他說完便扯著商太監離開了這間屋子。

……

梁叛坐在正廳之中,身邊陪著冉清、段飛,以及冉佐。

梁叛皺眉思索著,半晌舒展開眉頭,斷然道:“看來我時間的確不多了,必須先下手為強。”

段飛道:“梁百戶,你有何主張,請盡管說。”

梁叛道:“把林逋的罪證立刻上交兩份,一份交給陳老板,一份交給戚將軍。不過交給戚將軍的那份要加上一條,佛郎機人很可能要增兵澳門,根據他們采購物品的數量預估,增兵數量大概在三千至五千人之間。

“有那兩個追殺冉佐的倭寇交代的口供,加上裴德洛的書信,證明蘇州漕幫勾結倭寇及佛郎機人。加上林逋侵吞軍需的證物,以及佛郎機人增兵澳門的推測,我要向戚將軍調兵!”

段飛張口結舌,他本以為梁叛是要再借陳老板的力量,抓捕林逋。

誰知梁叛壓根沒再打陳老板的主意,直接要向戚將軍借兵!

段飛道:“借兵……名義是甚麽,是提前防備佛郎機人,還是……剿滅蘇州漕幫?”

梁叛道:“佛郎機人在廣東,跟我沒甚麽相幹,我提佛郎機人增兵隻是加個籌碼,借兵的名義當然是剿蘇州漕幫!”

段飛點頭表示了解,他更明白,梁叛若是借到兵,哪怕隻有三五百,他的頭一件事絕不會是搞甚麽蘇州漕幫,而是全麵掌控鬆江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