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場巷雖然隻到衙門和校場截止,但一直再往北,還有一條小路,隻是兩邊沒甚麽建築和人氣了。

梁叛騎著馬慢慢踱到後所山下的時候,還真瞧見了一片錯落有致的小院,麵積都不大,格局也差不多,不算是時下愈發流行起來的四合院,因為沒有嚴格的前後進之分。

就一個整院子,前前後後都有房屋,但又能明顯區分出前庭院和後花園來。

院內房屋是各個朝向的都有,也並不完全區分出正屋和東西廂房,整個布局乍一看似乎有些散亂,實際上卻頗有幾分玲瓏奇巧的意趣。

梁叛騎馬馳上山坡,站在高處看了一眼,心中納悶起來:冒慧仁看著也不像這麽有雅致的人啊,怎麽把員工宿舍搞得這麽精致。

梁叛下了山坡之後,卻見一群院落中間還有一棟小屋,屋門半開著,裏麵正走出一位穿著公服的老差來。

梁叛下了馬,走過去打招呼:“老爹,這裏可是你在照看?”

那老差睜大一雙渾濁的眼睛朝梁叛注視半晌,才囁嚅著道:“老爺是哪裏?”

梁叛將自己身份報了,那老差急忙上來磕頭行禮,行動還算利索,這人老眼雖然昏花,腿腳倒還使得。

那老差起來後,便說了自己的身份,自稱姓柳,原來便是在此看管“官邸”的。

原來此處早年是一片農田,到了七八年前,城內軍戶十去二三,許多農田也都拋荒了,又因為倭亂頻仍,都司上頭一年幾次派人到桃渚所來督查。

冒慧仁為了招待上頭,便動了些腦筋,一次趁著一位文科上司來巡察,便請這位上司大展身手,親自設計一個官邸的圖樣。

那上司本是個喜歡舞文弄墨的,這一記馬屁正搔到那上司的癢處,於是便大筆一揮,設計了這麽一種“非主流”的院落格局。

其實冒慧仁很不喜歡這種布置,他中意的是規規整整的四合院,但因為那上司的緣故,便下令立即動工。

冒千戶先是用城外拋荒的兩畝地換這山腳的一畝,成功將這片田地統統填平,然後當年便動用軍卒開始大肆修建,不到半年光景便將這山腳下十座院落完工。

誰知這些官邸剛剛落成,那位上司便被人彈劾倒了,氣得冒慧仁三天沒吃下飯,一度想將這裏的院子全都扒了重蓋,礙於賬上實在拮據,最後隻得作罷。

梁叛倒覺慶幸,這種院落布局在他看來十分有趣,頗具灑脫個性。

當他提出要找一處住所時,那柳差役卻道:“冒千戶昨夜已吩咐下來,若是梁百戶來,可隨意挑選入住。”

冒慧仁自己很討厭這些官邸,因此並不住在此處。

這裏十座院落隻有三座有人居住,其中一座是吳吏目家裏,另外兩家是兩位桃渚所前百戶遺留在此的家眷,不久也要接走了。

梁叛便挑了最西頭地勢最高的一座空院子,柳差役便取了鑰匙,帶他到那院子外開了門,又替梁叛將門前門後簡單灑掃了一遍,交了鑰匙,這才去了。

梁叛將馬背上的行李和褡褳都卸下來,找了間靠後的屋子存放起來,便重新徑直出門。

離開時他又找到那柳差役,留下二百個錢,讓柳差役替他找兩個人裏裏外外打掃一遍,廚房裏水缸和柴火也要備一些,錢不夠回頭再補。

柳差役連說夠了,挑水劈柴的事找個軍戶來五十個錢足矣,請個婦人滿院子打掃也花不了多少。

梁叛隻說盡量花光,多餘的錢他也不來討了。

說完離了此處,再到衙門裏去。

梁叛坐在衙門裏,看完了最近的公文,都是些日常的流水賬,便放下不理。

快到吃午飯的時候,早上遇見的那張小旗帶著六名衛軍到了,都是他這一小旗的人。

梁叛便教他們將衙門打掃一遍,兩人輪番站崗,其餘人在倒座房中待命。

中午梁叛教張小旗派人到校場去打了飯來,並正式報了夥,以後校場的灶上要多做他的一份飯。

桃渚所新來一位百戶的事,其實早已在校場中傳開了,倒不必特為跟包夥食的廚子解釋。

梁叛坐在衙門裏,看著眼前的“午餐”,一個大陶碗,裝盛著杠尖兒的米飯,以及兩筷子頭的醃菜。

這就是桃渚所衛軍眼下的夥食。

不過,大概是因為他有官職的關係,他的米飯上澆了一層亮晃晃的豬油,碗底還藏著兩片又肥又厚的蒸鹹肉……

剛吃過午飯不久,四海商行的少東家,陳紀便帶齊了手下,氣勢洶洶地到了。

但是這一次他沒能像早上一樣,徑直闖進衙門裏來,他被張小旗的人攔在了門外。

陳紀瞪著那兩個毛都沒長齊,但神情極其嚴肅認真的少年軍,氣得牙根癢癢,怒衝衝地道:“做甚麽,敢攔住本大爺,找死嗎?”

隻有十二歲半,無論從哪個角度看都還很稚嫩的張桂道:“沒有通報,你不能進!”

張桂是張小旗的同宗,管張小旗叫堂叔,他聽了梁百戶和堂叔的話,才知道外人進衙門一定要“通報”,等到裏麵的大人說“可以進”了,才能將人放進來。

否則這個差就算他當得失敗了。

張桂不肯讓自己“失敗”,他的臉因為緊張和害怕而變得慘白,但依然牢記著自己的使命。

陳紀這次是帶齊了人馬,準備好好地在氣勢上壓一壓梁叛的,誰知道一到這裏先吃了個閉門羹,還是被一個乳臭未幹的小毛頭給攔住了。

他順嘴就要禿嚕出一個“打”字,但一想到早上梁叛一腳踢死自己一個家丁的情形,那個字硬是給他咽回去了。

打的話,很大的可能是打不過……

陳紀咬著牙道:“那快去通報!”

張桂不懂甚麽叫“通報”,咬著牙很硬氣地道:“我不會!”

陳紀又好氣又好笑,道:“他媽的小畜生,那你講怎麽辦?”

旁邊稍大一些的小賴子大概理解一些“通報”的意思,他教張桂小心些,自己轉身奔進院裏,將此事“通報”給了張小旗。

張小旗連忙又派兩人到門口看著,自己到梁叛那裏再“通報”一次。

梁叛正在研究曆年借貸的契約,頭也不抬地道:“請他進來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