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紀進門第一件事便是拍桌子,一邊宣泄著怒火一邊高聲道:“還錢!”

但他畢竟沒能把自己來路上所準備的氣勢拿出來,因為他的那些家丁和小廝,全被攔在了門外,他現在孤零零的一個人,麵對著那個當他麵打死人的桃渚所百戶。

梁叛抬頭看了他一眼,問道:“你拜見你們臨海縣父母的時候,也是這麽沒規矩嗎?”

陳紀氣勢又減了兩分,說道:“自然不是……”

梁叛道:“你們臨海縣是正七品,我是正六品,你在這裏跟我張牙舞爪的,我可以馬上叫人來打你的板子知不知道?”

陳紀感覺自己渾身力氣使不上來,憋紅了臉道:“欠債還錢,天經地義!”

梁叛道:“是,道理是這個道理,我也沒打算賴賬。不過你說你是四海商行的少東家,無憑無據,我憑甚麽把錢給你?”

陳紀一想,好像是這麽個道理。

梁叛又道:“四海商行借貸給桃渚所,本官十分感謝,但這是公對公的借貸,不是我和你個人之間的交易,所以你要麽能證明你是四海商行的少東家,要麽便請當時的經手和擔保過來。”

陳紀氣勢一滯,囁嚅著道:“這……誰是經手?”

梁叛皺眉看著他,奇怪地道:“你來收賬的,你不知道誰是經手?”

陳紀道:“不知又如何?”

梁叛將去年的那張借據找出來,指給陳紀道:“是這個叫陳亭的,你要麽回去寫個委托函或者介紹信,蓋上你們四海商行的公章來辦,要麽叫這個陳亭過來。”

陳紀神色有些茫然,不解地問:“甚麽委托函介紹信?”

梁叛道:“就是做一份正式對公的信函,寫‘茲委托某某,全權代表本商行處置辦理某某事務’,蓋上公章,然後你就可以代表四海商行來跟我談,而不是隻代表你個人,明白嗎?這麽大個商行,做事也要規範一點嘛,不要像草台班子!”

陳紀聽了連連點頭,並打從內心裏也覺得自己確實有些唐突,要做事的確應該像這位梁百戶所說的,走規範的流程。

不過他也有難處,苦著臉道:“可今日便是我們商行查賬對賬之日,今日要麽將欠款收回,要麽得續簽一年,賬是要更新的。”

梁叛道:“那你們這個經手人……陳亭呢?為甚麽不讓他來?”

陳紀臉色頓時有些難看,他猶豫片刻,說道:“陳亭已不在我們四海商行了,他去年便自立門戶,搬出我們陳家了。”

梁叛詫異地道:“怎麽又一個自立門戶的,桃渚街上迎賓客棧的大東家好像也是從你們陳家出去的?叫甚麽,陳小堂?”

陳紀神色古怪地看了梁叛一眼,說道:“陳小堂就是陳亭!”

梁叛恍然大悟,原來“陳亭”便是那陳小堂的大名。

他道:“那我沒有辦法,我們去年的借據畢竟是同陳亭簽的,或者你馬上派人回台州,開了委托函來,我們明日再談。不過有件事我要事先聲明,桃渚所賬上沒錢,根本不可能立刻還清欠款,我們要談也隻談延期。”

陳紀勃然大怒:“那你說了半天,豈非消遣小爺?”

梁叛道:“桃渚所賬上沒錢是事實,我們不是做買賣的,否則你可以把我店鋪門麵拿了去。不過我們可以用屯田質押一部分,保證明年的賬一定比今年少,幾年內徹底還清。做不到的話你們把屯田收去,丟了屯田,浙江都司肯定會治我的罪,這總能放心了罷?”

其實如果真有心要談的話,這不失為一個兩全其美之策。

但陳紀是帶著任務來的,因為某個原因,他這次必須把桃渚所的賬銷了,要徹底銷賬自然是教桃渚所還清欠款,所以他並不想接受延期之類的條件。

梁叛見他神色陰晴不定,也不說話,由得他考慮。

陳紀最後一咬牙,說道:“容我回去想想。”說著就要離開。

梁叛忽然喝道:“且慢,早上的事可了結了?”

陳紀怒道:“區區二百兩銀子,小爺會賴賬不成?”

梁叛冷哼一聲,揮揮手讓他離開,便繼續低頭去翻賬本。

桃渚所的賬本不單單是錢糧賬冊,還有田畝、地皮、房產,由於是衛所的特殊性質,還有一些額外的資產,包括軍械、軍馬、軍袍、糧草、旗幟、攻守器械等等輜重物品。

梁叛看完之後,發現就兩個字:匱乏!

所有的東西都缺,而且不是缺的一星半點。

糧草已經基本告罄,最多還能支撐六天,六天後校場的食堂便沒米下鍋了。

到時候即便不會嘩變,鬧事也是一定的。

梁叛緊鎖著眉頭,惱火地想:冒慧仁和吳順這兩人,跑得可真快啊!

其餘房屋損壞和器械老化、失修等問題也很嚴重,這個樣子的軍隊是根本沒法打仗的。

何況馬上還要再接收五百人的新軍,這些人一到,口糧的消耗立刻加倍!

梁叛現在急需解決的,不是甚麽狗屁欠款的事,而是口糧問題。

至於欠款,反正自己已經提出了一個目前來看最為可行的方案,如果姓陳的仍舊不肯答應,非要桃渚所還錢的話,那沒轍,隻有當“老賴”了!

反正這錢沒有一毛是自己欠下的,這老賴當得毫無心理障礙。

就算四海商行告到浙江都司去,都司裏那幫人也隻會找冒慧仁他們的麻煩,總不可能將桃渚所裁撤了!

於是錢糧賬冊他也不打算再細看了,直接甩到一邊,朝門外喊道:“張小旗!”

張阿達很快跑進屋裏來,拱手道:“大人,有甚麽吩咐?”

梁叛道:“最近軍裏大家都閑著不?”

張小旗道:“都閑著,軍官們離開之後,操演也斷了——實際上本來也沒人督教操演,軍官在的時候,大家也隻是每天到校場胡亂踢打兩趟而已。”

梁叛道:“那就暫停操演,所有人,分成兩隊,一隊上後所山打獵,一隊出城捕魚。”

張小旗愕然道:“這……大人,我們沒有糧食了嗎?”

梁叛道:“那倒不是,主要是沒菜啊,天天吃醃菜誰受得了?”

張小旗鬆了一口氣,拱手道:“遵令。”

等到張小旗離開以後,梁叛的目光才慢慢變得沉重起來。

糧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