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德洛看了高腳七一眼,再看向梁叛,突然單膝跪下,右手撫在胸前,鄭重地道:“我願為閣下效力。”

梁叛驚歎於他的魄力,同時又心生警惕,似笑非笑地道:“你想好了?你隻要在一年內還清債務,即便最後被逐出商會,依然能夠靠自己的本事活下去。我明國白手起家的商人很多,隻要肯吃苦,即便不能大富大貴,吃穿用度也不愁的。”

裴德洛咬牙道:“我要贏得石竹商會!隻要閣下能幫助我實現願望,我願為閣下效力!”

梁叛道:“效力到甚麽程度?”

裴德洛顯然有所準備,說道:“請你做我的老板,而且不需要支出任何薪酬,我會從石竹商會拿到我應得的報酬!”

梁叛笑道:“你倒打得好算盤,我幫你做到石竹商會的會長,報酬不會低罷?”

裴德洛道:“會長的報酬,是商會每年利潤的百分之一。”

梁叛“嘶”的一聲吸了口涼氣,忙問:“你們商會一年能賺多少錢?”

裴德洛道:“我們在明國時日太短,去年明國收入超過十四萬兩,但日本和南洋更多,巴西和非洲也有大量的收入,具體雖然不詳,但最少也有一百萬兩以上。”

這個十四萬兩其實並非是指在大明市場上撈走的,而是包含了從大明走私貨物,然後到南洋或者歐洲變賣以後賺得的。

按照裴德洛的說法,作為商會的會長,每年能得到一萬兩以上的報酬。

實際上當他們手裏握著如此巨大的一個資源之後,隻要合理利用商會的便利,甚至根本不用監守自盜,也可以輕鬆獲得比一萬兩多得多的合法回報。

這個數字還是將梁叛嚇了一跳,驚道:“那你們東印度公司賺的豈不是更多?”

裴德洛反倒比他還驚訝,說道:“是的,東印度公司是我們葡萄牙最大的商會,也可以說是國家商會,它的資本全部來源於國庫,收入也都會直接進入國庫當中,每年都有上千萬的利潤。可是,閣下竟然也知道東印度公司?”

“咳……”梁叛幹咳一聲,“不要在意這些細節。回到話題上來,你要我做你的老板,這隻是一個空泛的合作,聽起來我隻是得到了一個未來可能地位很高的員工,我自己卻沒有具體的利益。”

“有的!”裴德洛道:“我會將目前所有的渠道全部交到閣下的手裏,包括今後開發的市場,也都由閣下掌控。拿到石竹商會以後,我對於整個商會所有的控製權,也都會移交到閣下的手上。為了得到閣下的信任,我將始終追隨在閣下身邊。”

梁叛奇道:“那你怎麽辦事?”

裴德洛道:“可以書信往來,所有的書信也都會交由閣下查看後收寄。如果必須由我親自出麵,我將向閣下申請,閣下也可以派人跟隨。”

梁叛現在可以充分感受到裴德洛的誠意了,但是他還是不能相信這葡萄牙人會真的一輩子心甘情願向自己效力。

實際上,裴德洛現在肯下如此大的決心,隻是因為他所求甚大,而又無可奈何,隻能以“Show Hand”的方式來進行一場豪賭。

他賭的不是自己的贏盤後可以獲得的籌碼,而是一個入場的機會。

事實上,隻要他賭贏了,不管他下的賭注是多少,最後可贏得的籌碼都是相同的。

問題就在於這個入場的機會,他要用這僅有的一次報價,將這個機會拿在手中,那麽最穩妥的辦法,就是“Show Hand”。

他承受不起入場失敗的代價。

但是梁叛心裏很清楚地知道,如果裴德洛假以時日真的做到石竹商會的會長,隨著財富和權利的膨脹,那麽他的野心一定會隨之增長,野心越是暴漲,就越無法接受自己受人支配的地位。

換句話說,裴德洛在達到目標以後,會有很大的幾率背叛自己,這是梁叛此刻就相當肯定的!

而且裴德洛眼下的承諾越是嚴苛,以後他的感恩也會越少,背叛也隻會越猛烈。

梁叛原本的期待,是一種更加柔和,更接近雙贏的合作方式,這也是他一向以來與人交往的準則。

相比於這種完全放棄自己的主權,來進行的惡魔式交易,他更傾向於雙方互利的利益聯盟。

因為惡魔交易如果想要保持穩定,就要求擔任惡魔角色的一方,對另一方具有絕對的力量壓製,否則一定會遭到極大的反噬。

當然了,裴德洛將自己綁定在梁叛身邊的提議,就是為了給梁叛創造絕對壓製自己的條件。

但這種綁定在長久以後,一定會有疏漏的。

況且梁叛也不願意自己身邊總是跟著一個佛郎機佬。

不過,雖然他很清楚地看到了這件事的諸多弊端,但他還是決定接受裴德洛的提議。

而且梁叛已經打算好了,裴德洛這個人,最多用他三年,三年後他就會主動解除這種關係。

就像小林翔太一樣。

所以他將手掌鄭重地放在了裴德洛的肩膀上,說道:“我接受你的提議,請起!”

但是他沒給裴德洛親吻自己手背的機會,很快抽回了手。

裴德洛恭敬地站了起來,正要說幾句話表忠心,卻被梁叛製止了。

“正好有個事,你跟我去看看。”

梁叛說完便背著手走出了院門,裴德洛緊跟在後,高腳七一邊撓頭,一邊呆呆地站在那裏。

等他一轉頭,卻瞧見小林翔太坐在不遠處的一塊大石頭墩子上,衝著自己嘿嘿直笑。

高腳七頓時怒道:“小太,你敢笑我!”

說著提起拳頭便衝了上去,小林還是嘿嘿地笑著,一個側翻落在地上,快步逃回了屋裏。

……

張小旗聽說了奸細的事,特地從校場趕了過來。

但是當他看見陳亭坐在“堂上”的時候,卻又瞪大了眼睛。

不過這大堂也不是真的大堂,隻是衙門裏一個平日休息的房間,當中立著一扇屏風,“陳大老爺”坐在屏風前,梁叛和裴德洛躲在屏風後。

陳亭有些緊張地在椅子上挪動了一下屁股,雖然這並非甚麽官椅,隻是富足人家常見的圈椅。

他咳嗽一聲,惡狠狠地對麵前那名佛郎機人道:“呔,堂下何人!”

梁叛尷尬地捂住臉,在屏風後麵低聲道:“戲過了,戲過了!”

陳亭咽了口唾沫,隻好又重新說道:“來者何人,到我大明來做甚麽勾當?”

那佛郎機人大叫道:“我是商人,我是商人!我叫弗郎西斯科,我沒有惡意!”

梁叛朝裴德洛使了個眼色,低聲問道:“這人你認識嗎?”

裴德洛搖搖頭。

兩人便繼續聽下去。

隻聽陳亭厲聲道:“我大明嚴禁海商入境,你不知道嗎?”

弗郎西斯科兩手連連搖擺,驚恐地道:“我不是來大明的,我是到日本去做生意,海商遇到了風浪,被迫漂到了大明。”

陳亭道:“那你幹甚麽不重新駕船去日本啊?”

弗郎西斯科道:“我們需要補給,我的船沒有上岸,仍然在不遠的海上漂泊,我是一個人來請求幫助的。海浪將我們的儲存的木桶都打翻了,我們需要上岸補給淡水,哦,當然,還有蔬菜。”

陳亭道:“那也不行!”

弗郎西斯科一聽,絕望地叫道:“哦,不!明國大人閣下,我希望你收回這個決定,這是不人道的!沒有補給,我們所有的船員都會死在海上!”

陳亭一時有些猶豫了,朝後麵咳嗽了一聲。

梁叛低聲道:“你說‘雅蠛蝶’。”

陳亭一愣,一時不知何意。

梁叛道:“你照說便是,這是倭話,試探他一下。”

陳亭隻好學著梁叛的發音,義正言辭地道:“雅蠛蝶!!”

誰知那弗郎西斯科瞪著一雙眼睛,有些茫然地看著這位“明國大人”。

躲在屏風後麵的梁叛快要笑瘋了,勉強憋住說道:“這小子一定在玩花樣,拿下他,讓其他人去死。”

他之所以如此判斷,一是基於之前陳亭說的那個細節,二是這個弗郎西斯科漢話說得雖然不如裴德洛和蘇菲婭如此純熟,但也算得上流利了。

這人自稱是去日本做生意,卻會這麽流利的漢話,日語反倒全然不通,根本沒這個道理。

所以他猜測甚麽到日本去、遇到風浪雲雲,全是扯淡。

這小子壓根就是在大明混的。

陳亭便在屏風前,照他的意思宣布了決定:“來啊,將這擅自闖入的佛郎機人收押!”

弗郎西斯科突然叫道:“大人閣下,不要這樣!我們願意用我們最好的貨物換一點點補給,我們的貨物是鳥銃!最好的鳥銃,要多少有多少!”